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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文學連線⚡⚡】從真人實境扮演遊戲到推理小說,《金魅殺人魔術》的兩種打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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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魅殺人魔術》遊戲宣傳影片//


從玩家到讀者,閱讀視野的歧異

坦承在先,我或許不是《金魅殺人魔術》的最佳讀者。

金魅殺人魔術

金魅殺人魔術

2014年底,我於政治大學參與了「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簡稱北地異)《金魅殺人魔術》遊戲,是的,遊戲,那時候的金魅,所指的並非小說,而是LARP實境角色扮演遊戲。14位參加者必須各自演出所指定的角色,以是否達到各自的勝利條件決定輸贏,整場遊戲猶如一場無劇本劇場,玩家必須揣摩角色性情,一邊演戲,一邊合作、鬥智、角力。我那時扮演的是加賀京二郎(註1),是被調到台灣的日人警察,接下高思宓一家的金魅殺人事件調查,而今在溫斯敦.高思宓(老高思宓)自殺身亡後,表面出席喪禮致意,實質得到不名人士密報,想藉此挖掘線索。

然而,那次的遊戲經驗實質受挫連連,作為毫無異能的人類,我不僅被場上各種超自然事件耍得團團轉,從堂堂警察大人淪為各方爭執下的和事佬,好不容易進入大宅調查,有用的線索早被敵人席捲而空。更慘烈的是,中途還被媽祖的神力彈出場外,陷入徹底的無作為狀態。

《金魅殺人魔術》除了遊戲外,北地異亦推出原創短篇小說集,於同人場發售(現已絕版)。各短篇圍繞各人物或背景設定,有助於玩家熱身,意識到謎團之龐大,而其預告將推出的「解答篇」,延宕多年,最終化為同名的商業小說。作者瀟湘神(註2)取材自數場遊戲的紀錄,交織成各種出乎意料的發展。許多本是場後玩家分享時才得知的真相,變成小說得逐步揭穿的事實,於是,比起期盼「故事會怎麼發展」,我更傾向好奇「情報會如何揭露」,閱讀的焦點,已然歪斜。

當我們看魔術,我們看到什麼?

臺北城裡妖魔跋扈

臺北城裡妖魔跋扈

《金魅殺人魔術》的特異之處,一是世界觀,二是由此延展出的奇幻推理其世界觀與同一作者的另一作品《臺北城裡妖魔跋扈》接軌,皆是日治時期的平行世界。在這以真實歷史為基底的架空世界內,日本未參與二次世界大戰,臺灣至1950年後仍在其統治之下。臺灣總督府為強化殖民統治,引入了狐妖「言語道斷」,將其關入「臺北結界」,其妖氣支撐起結界,影響、馴化本島人,亦成自我困陷的牢籠。若欲深入了解世界觀,「言語道斷之死」系列的《臺北城裡妖魔跋扈》《帝國大學赤雨騷亂》較為適宜,只是系列作尚未完結,喜愛一本結束的讀者,或許更能在《金魅殺人魔術》中獲得趣味。

小說以老高思宓的死亡為起點。他曾經是為人敬重的洋商,可如今高思宓大宅,卻深陷「養金魅」的疑雲中,就連死者為大,也無以挽救身敗名裂的事實。何謂金魅?那是種臺灣妖怪,原本是被女主人虐待而死的下女,卻在死後繼續為人作工,勤快俐落,主人以供奉祭祀做為交換條件,供奉包含了獻祭──每年要獻上一人讓祂吃。金魅吃人的特點,在於不留屍骨,只餘頭髮與衣服。而這,恰恰好高思宓大宅發生的三起密室失蹤案不謀而合,無論是員工、保姆、客人之妻,皆在屋內失蹤,僅留下頭髮與衣物。

《金魅殺人魔術》的特點,在於「魔術」二字,無論表象如何超乎尋常、非人類可企及,可魔術越是驚誕怪奇,越是暗示幕後操縱的人為性。不言「事件」而言「魔術」,恰好說明小說內殺人事件的玄妙詭異,如同擔當偵探一角的杉上子爵所言:「這故事也充滿了刻意為之的『事件性』。」(P.67)正因極度不可能,只能往妖異方向去想,然當思路侷促於妖怪作祟,反顯現案件中的斧鑿痕跡,令人不得不深究:在妖怪真的存在的世界,就真的只能是妖怪犯案?而假使任何推論都有所缺漏,又有何理由非得主張是人為冒充?

小說的三起失蹤事件,啟人疑竇,特別是最後一件,發生在賓客聚集的派對,更是喧騰一時。喧騰,正符合魔術的要件,魔術的成功與否,在於是否引人驚呼,驚呼來自於被觀看。無人目睹、無人議論的魔術,就失去價值。透過一同見證,一同爭議「怎麼可能」,搜索枯腸後仍無法推敲出手法,魔術才得以維繫人為與魔法的平衡支點,遊走於真實與虛假的模糊之境。

《金魅殺人魔術》亦處在人為/妖異的夾縫地帶,小說有若干人士提出推理,粗淺而言,分為三個推想:

一、 整起事件全部是人為捏造,目的是栽贓陷害高思宓一家;
二、 部分人為,部分作祟,人們因巧合而認定是金魅吃人;
三、 不是金魅作祟,而是別的妖異(如:日本妖怪髮切)被誤認。

到底哪一種推論,最接近真相呢?作為推理小說讀者,繼續揭露下去有失道德。那讓我們來談談遊戲化小說的瓶頸與發揚吧。作為原始有14位要角的遊戲,在小說化的過程,勢必得對人物進行限縮,或考量主線發展、或考量線索透露,做出篩選,選擇主要的視角人物。

從遊戲到小說,不得不然的人為操控

小說分為四部分:入座、開幕、壓軸、曲終,在「入座」就出場的人物有四位:杉上華顯、曹懷芝、邵年堯與盧順汝。

身為華族(貴族)的杉上子爵,帶著漢人少年曹懷芝來憑弔老高思宓,實質想找出金魅傳聞的真相,以還昔日好友清白。而受天上聖母委託的,是小情侶邵年堯與盧順汝。媽祖娘娘仁慈寬厚,想給金魅一條生路,被賜予神通力的兩人若能逮住金魅,就能藉機使之歸順。然而,神明也有神明的難處,眼下的高思宓大宅瀰漫妖氣,妖氣來由,不見得真有妖怪,而是人們相信妖怪作祟的謠言議論,使得高高在上如神明,亦難分辨其中虛實。兩人出席喪禮,除了哀悼,便是為了確認金魅存在與否。

從「入座」就出現的四個角色。(圖/金魅殺人魔術官網 © 2017 by 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


之所以選擇這四人為視角人物,原因不難想見。杉上子爵以友人身分受高思宓一家信任,當喪禮上發生亂局,洋行員工碧翠兒失蹤,現場遺留頭髮與衣物,也唯有他,能以華族身分凌駕於巡查之上,主導調查。而曹懷芝作為子爵的友人兼臺灣話通譯,又與邵年堯、盧順汝相識,後兩者以神通力(識破妖怪的眼力,以及順風耳)打聽到的情報,才能藉著他遞送往來。同時間,邵盧兩人正代表神明介入,也間接撥開了「神明-人類-妖怪」的三層世界,揭露幕後的暗潮洶湧。

更有意思的,是語言差異。由於洋商、日人、本島人的出身差異,形成英語、日語、臺灣話的不完全重疊交集圈。不少人只會其中兩種語言,「旁人所不懂的另一種語言」成為交涉手段,時而迴避他人聆聽,時而因語言不通而情報疏漏,落於下風。當然,語言落差,呈現上難免不易(我曾想過是否該以不同字體標示,然真的如此,怕又眼花撩亂)。一般小說內,語言交流順暢無礙,可如今卻是有人聽得懂,有人聽不懂,必須時時確認各人物對「現況」的把握程度。複雜程度,非比尋常。

更別提,由於隸屬不同陣營,人物各有各的意圖,各自密談,暗地結盟、勾心鬥角、試探牽制,哪怕提出推理,都不單純只是「找出真相」那麼可愛的念頭,而是另有所圖,誘導眾人思路走向。喜歡鬥智的讀者,或許會大呼過癮,亦有可能,會為大量的推理橋段感到鋪陳冗長、資訊過滿,在承載失衡下,腦袋運轉不力。

在小說中,部分關鍵情報過早揭露,勢必動搖真相的衝擊性,我作為「知曉真相的玩家」,更能意識到瀟湘神的調控意圖。一些情節,如以高思宓遠親出席的黃斗篷怪客,他二度揭下面具,與人談判,面具底下有何真面目,卻刻意隱藏,不讓讀者知曉,此舉固然造就懸念,亦能察覺到作者的盤算──「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許多有意思的人物設計,更是礙於情節分配,不是被迫割捨,就是隱瞞動機,待道出時,又因篇幅有限失於平板,更甚,淪為資訊填塞。而當延宕、遲滯,過於明顯,不免遺憾迫於寫作者的退讓。

而這,或許亦是小說與遊戲的分野吧。作為玩家時,我雖對現況的把握不明,卻多少能理解人物各有各的立場,不是人人都願意對日本警察吐露所知。但當載體改變,身為小說讀者卻對作者考量感到不快。就如同觀賞魔術的觀眾,哪怕再怎樣驚呼高明厲害,心底仍有絲怏怏不樂,一種,被遮掩、被擺佈的不適。

即便如此,小說依舊有小說的好處,像作為玩家時,我雖自覺場面被子爵主導,必須聽從指示,可基於同是偵探方的夥伴情誼,專注焦點仍在眼前的一片混亂,更深沉的心結與無力,仍需小說詮釋。所以,遲至閱讀小說,我才漸漸意識到──子爵原來是惡役!瀟湘神寫起這類「浮誇到有點病」的角色,向來得心應手,子爵還算相對寫實。他擁有強烈的主角感,喜愛主導,樂見他人屈服於自己推論的不甘心,不喜被晾在一旁無視,享受一切都在自身掌握的快感(你是巨嬰嗎?)。在他身上,能見到華族的地位權力所養成的白目任性。沒有惡意,但有權就是任性,他能率性做出逼不得已(但也沒多逼不得已)的殘酷事,亦是小說最終的惆悵所在,畢竟,子爵的愛與友情,不是人人能承擔得起。至於哪一位才是承受不起的角色,就請一讀小說,以窺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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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取名致敬東野圭吾的「加賀恭一郎」系列
註2:配合臺北地方異聞的世界觀,無論《臺北城裡妖魔跋扈》、《帝國大學赤雨騷亂》,乃至《金魅殺人魔術》,皆特意以書中書的神祕作者新日嵯峨子為作者名,並假擬真實作者瀟湘神為其友人兼代言人。是作者的玩心。


 

作者簡介

雜食閱讀者,喜歡奇幻、推理,出社會以來閱讀越發輕量化,耐性越來越薄,迷戀車上補眠與熬夜,很怕對世界失去興趣。
OKAPI專欄:【輕文學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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