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 / 紀錄片《坂本龍一:終章》劇照)
坂本龍一回憶起當時,年輕時他看過很多法國新浪潮導演的電影,嚮往左派、毛澤東思想,也很欣賞社會意識強烈的大島渚導演。本來導演只是找他當演員,他耍了個小手段,故意說電影配樂也要讓他來做才願意演出。結果第一部電影配樂就寫出代表作,《俘虜》開啓了他日後成為國際級電影配樂大師之路。
什麼樣的教堂鐘聲是屬於東方,是唯美浪漫的聲音?什麼樣的鐘聲可以撫慰所有階級,不分族群性別?年輕的坂本龍一不用西方樂器,也不用日本傳統樂器,決定用電影故事發生地點印尼爪哇島及巴里島的傳統音樂甘美朗(Gamelan),採樣其音色清脆宛如鈴鐺的敲擊聲,加入他拿手的電子合成樂器,做出電影同名主題曲〈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中的成合鐘聲,聲聲敲入人心。有一段時間,巡迴表演時,皆被要求一定要演奏此曲,厭倦感讓他厭煩逃避不想再表演這首。多年後有一次坂本人在瑞士,教堂傳來的是〈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旋律的鐘聲,他重新審視了一次這作品,非常不錯,自己寫得很好呀!311大地震過後,他在東京和災區皆用鋼琴演奏,再次敲擊出這段鐘聲,用音樂撫慰災民受傷的心靈。
30歲不到的年纪,坂本龍一和高橋幸宏、細野晴臣(是枝裕和獲得本屆坎城金棕櫚奬的電影《小偷家族》即由細野晴臣負責配樂)三人組成以電子合成樂器為主的樂團 YMO(Yellow Magic Orchestra,黃色魔術交響樂團)。坂本學歷最高,高橋給他取了一個「教授」的封號。
1980年代,東京成為先進未來感十足的都市,年輕的坂本彈奏鍵盤多次示範,人的手彈得再快,也無法比電子合成器或電腦做出來的音樂更快。YMO 是前衛電子音樂的先行者,不但在日本走紅,到歐美也受到歡迎,對日後的電玩音樂和 acid house、techno 的流行有決定性的貢獻,同時也向當時西方樂壇宣示,黃種人也可以開創魔力新樂風,引領未來潮流。
在紀錄片《坂本龍一:終章》中,坂本龍一回憶30年來電影配樂的工作,輕鬆地說著自己源源不絕的創作精力和才華,在中國長春拍攝《末代皇帝》初期也只是擔任演員,拍到溥儀登基那一段,導演貝托魯奇請他馬上來段配樂,在這之前他從未接觸過中國樂器。電影《遮蔽的天空》錄音現場,貝托魯奇突然說:「這段我不滿意,請你現場改。」當時樂團都已經準備好在等開錄,坂本面露難色,貝托魯奇又說:「顏尼歐.莫利克奈(Ennio Morricone,《新天堂樂園》電影配樂)都可以當場改喔。」坂本心想,這個人很敢講(導演也是馬克斯主義者,是義大利共產黨員),只好要求導演給他30分鐘,請樂團稍等,馬上離開去改音樂,結果改過以後的配樂,坂本也覺得比原來的好很多。
電影《東尼瀧谷》的橫向移動拍攝,也因為坂本的配樂〈Solitude〉使攝影更顯流暢,彰顯村上春樹作品豐富品味的孤獨感。近年,咽喉癌大病初癒的坂本復出參與電影《神鬼獵人》(The Revenant)配樂,片中大量採用大自然的聲音和物件產生的電子噪音,低沉緩慢的弦樂,呼應了英文片名和坂本都是緩慢復原後「從死亡幽谷回來之人」。
311大地震後,坂本積極投入反對核電重啓,保育山林等抗議活動,他認為日本已經安靜了40年,人民忘掉要如何表達意見。他在反核活動現場為群眾打氣,也進入核災封鎖區域關心當地的環境,反思現在的日本社會,他說:「裝作沒有看見,我做不到。......我平日嘴上經常掛著保護自然、環境之類的話,其實腦子裡根本也沒把它當一回事,人是很弱小的,總是不知深淺,科學技術都是人類傲慢的表現。」現在的坂本,已從極端的完美主義者,轉變成不時反省自己,重新回到年輕時那位堅持抗議的音樂家。
他在最近的一張專輯《Async》試著為他喜愛、但不同時代的俄國導演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1932-1986)充滿神祕主義的電影畫面配上自己創作的配樂,完成心願。如果沒有實驗電子樂先鋒 Brian Eno 不斷創作推進,當代樂音和電腦音效是否能如現在這般讓人類開拓多元耳界?而坂本在音樂界的地位可說和 Brian Eno 同等級,不間斷的創作,終章後在不同領域不停歇的開啓新章。近年的坂本,在山林中聆聽鳥類鳴唱,樹海的聲音,在紐約的家中採集雨聲,尋找日常生活器物產生的美妙噪音聲響,也遠赴極地取材冰川的水流聲、冰塊的裂解聲、強勁呼嘯的風聲,收錄在新專輯配樂中。
他一生中只有在二次癌症病發和911事件曼哈頓家中大停電時,短暫離開過音樂,「音樂的文化,沒有和平是做不到的。」他仍在努力以期限緊迫的餘生,發願做出百年後有人聽到還是會喜歡的音樂。
我們所痛恨的就是如此可怕的準確性
但因為我們不知道死亡何時到達
所以會把生命當成一座永不乾枯的井
然而,所有事物都只出現一定的次數,並且很少,真的
你會想起多少次童年中某個特定的下午
某個深深成為你生命一部分的下午
如果沒有它,你甚至無法想像自己的人生
也許四或五次吧,甚至可能沒有這麼多
你會看到滿月升起幾次呢?
也許二十次
然而這些都看似無窮
——保羅.鮑爾斯(Paul Bowles),《遮蔽的天空》,1949
余永寬
曾在台大、公館附近開了幾家咖啡館,約十八年的時間,從咖啡館認識音樂,做音樂的人。約有三年沒有做任何工作,每天需花三、四個小時在城南、河濱公園行走。欣賞到鄉下種田生活,做社區總體營造的年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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