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八旗文化與多家出版社聯合為71歲的譯者林添貴舉辦了一場分享會,場上,老媒體人、出版人、政治人物雲集。預計進行一個半小時的分享會,來賓致詞便花去一小時。其中,長年鼓勵林添貴筆耕不輟的《聯合報》前社長張作錦,將他的翻譯成績形容為「林添貴障礙」,後人難以超越。
翻開林添貴的翻譯作品目錄,洋洋灑灑,譯作時序從70年代至今,含括政治、外交、國際關係、人物傳記。他尤其翻譯多本冷戰後的台美、美中、兩岸局勢分析,讀者欲透過書籍探索此類議題,大概難以避開他的譯作。不過,林添貴笑稱自己是音痴,翻譯絕對不碰音樂或藝術等領域;他嫻熟的是國際關係,平日更喜讀美國歷任總統及國務卿的傳記。
林添貴說自己是「難以歸類」的人。其實,他那豐富的工作經歷,後人大約也難以超越──跨越政治色彩,待過《中國時報》《聯合報》《自由時報》三大報、籌辦Taipei Times、曾任允晨文化總經理,亦在新光、國泰等企業工作,還在逢甲大學財金系授課,退休前,則擔任工商協進會副秘書長及亞洲基金會執行長。非文科出生的翻譯者並不少見,但林添貴在前半生見識過大風大浪,為何願意安於這個寂寞而低調的譯者角色?
高中時,他是班上唯二立志要念文科的建中生,那是資訊封閉的民國50年代,他常去建中校園旁的美國新聞處(現為二二八紀念館)吹冷氣看雜誌,Life 和Time 雜誌是重要的課外食糧,也就此打下英語根底。他大一念政大外交系,趁課堂空檔讀完美國重要傳播學者、記者華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n)的代表作《公眾輿論》(Public Opinion),閱讀能力也就此開竅。他第一次譯書是在台大政治研究所期間,因碩士論文與耶魯大學教授芮瑪麗(Mary C. Wright)主編的《清末民初革命史》(China in Revolution: The First Phase, 1900-1913)相關,他邊研讀邊翻譯,每月一章,陸續發表於《幼獅月刊》。
1972年,林添貴進了《中國時報》編譯組,當時的主任是作家齊邦媛的大哥齊振一,上班第一天,齊振一就給這個年輕人一點下馬威,對他說:「找個位置坐下來慢慢翻,反正稿子不會用。」不過,林添貴後來的工作表現顯然深受齊振一肯定,兩年後,齊振一跳槽至《聯合報》,林添貴也被找去,「1974年,尼克森下台那一天,我還沒答應要去《聯合報》,就被找去幫忙。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譯了一萬兩千字,寫了半版,就這樣進了《聯合報》。」
訪談時,林添貴分享著過去的經歷,信手拈來便是台灣媒體圈、企業界風火人物的大小佚事,且因記憶力極佳,幾乎過目不忘,反映在翻譯工作上便是守備範圍廣而深,題材艱難,類型多元。他在2009年正式退休,過慣了每天忙上 11小時的工作狂顯然閒不下來,他每天翻譯5個鐘頭,至今,已翻譯了50本書。他的速度來自紀律,每週工作5天,每日5至6個鐘頭,「我習慣去社區圖書館工作,通常不帶電腦充電器,電用完了先回家,利用充電空檔去健身房運動、沖澡,午餐後,繼續工作2、3個鐘頭。」9年來,他每個月穩定產出8到10萬字,50本書就在這樣的規律下完成。
當然,偶有意外,《毛澤東:真實的故事》可能是他費時最久的一本書。原書800頁,完成三分之二時,電腦連同備份的隨身碟在圖書館被偷,他苦稱為「2013年的六三慘案」。喪氣之餘,他倒先翻譯了汪浩的《冷戰中的兩面派》,3周左右完成。而完成速度最快的一本,則是批判美國外交霸權主義的《美國霸權的泡沫化》,時逢農曆年節,林添貴因為買不到回美國的機票,便在陽明山的家中待了8天,足不出戶,吃了兩百多顆水餃,一天一萬字,火速完工。
近年,關於國際關係的重量級書單也多出自林添貴譯筆,其中幾本亦是經他轉介,例如美國前國家安全顧問布里辛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分析美國外交戰略的《大棋盤》,1997年11月,林添貴赴溫哥華採訪APEC峰會,在回台灣的飛機上就讀完這本剛上市的新書,下飛機後正巧遇見立緒文化總編鍾惠民,便立刻推薦給他,「《大棋盤》是我經手過國際關係的書裡最簡潔扼要的,深入淺出地剖析25年後的世界局勢。」此外,他在翻譯美國記者、地緣政治專家卡普蘭(Robert D. Kaplan)的《南中國海:下一世紀的亞洲是誰的?》時,發現另一本由長期派東南亞的BBC記者比爾.海頓(Bill Hayton)寫的《南海:21世紀的亞洲火藥庫與中國稱霸的第一步?》更為詳盡,便請編輯盡快爭取版權,「卡普蘭的作品比較像遊記,Bill Hayton的《南海》則是從歷史淵源開始爬梳,讀起來比較有脈絡可循。」而後,此書也成為文官學院的指定讀物。
2000年後,因《中國時報》創辦人余紀忠先生的賞識,林添貴兩度翻譯了余紀忠所贊助出版的傳記,一是60年代美國駐華外交官陶涵(Jay Taylor)的《蔣經國傳》,二是《李潔明回憶錄》。後者的經驗奇特,李潔明(James R. Lilley,1928-2009)曾任美國中情局(CIA)情報官、後來擔任美國在台協會台北辦事處處長,他在初稿完成後,余紀忠便要林添貴搶譯,趕在他生前出版中文版,然而英文原稿在美國出版前需中情局審閱,結果比台灣晚了三、四年後才以China Hands之名出版,成了譯本比原書更早出版的特例。
回顧初衷,林添貴笑稱自己退休後的生活是資源回收再利用,「人生進入65歲之後,有些歷練了,應該思考如何對這個社會有點貢獻。」他希望藉由翻譯工作讓讀者了解台灣在世界上的位置,這或許與他年輕時代想做的外交工作是同一件事。70年代至今,林添貴的百本譯作不僅豐富了關於政治、外交方面的知識系統,也為讀者提供了認識世界、亦對照台灣國際定位的重要窗口。
林添貴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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