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一位譯者朋友在臉書說，老公下班回家給她帶了彩色筆，說，給你潤稿用。
我忍不住笑出來。
因為我也才剛嫌家中彩色筆不夠用，又請老公買了一大盒螢光筆。讀者很難想像譯者與彩色筆的關係有多密切。你看這張照片。
《林肯在中陰》英文版
這不是我的大學讀書筆記。這是我翻譯《林肯在中陰》（Lincoln in the Bardo）的一頁原書影印稿。
- 黑色原子筆畫線處是翻譯時標注詞句重點的。
- 黃色螢光標處是原作者故意使用錯別字，翻譯也要錯別字對應的。
- 黃色上的紫色螢光筆圈畫，那是一校時核對有沒有漏翻「錯別字」。
- 紅色筆標注者是作者刻意大寫，表示語氣的強調，翻譯時，要以粗體字表現。
- 紅色上的綠色標注，同樣，是一校時核對有無疏漏處理。
- 一旁很醜的黑色原子筆書寫是我的試譯。原文此處仿聖經口吻，我正在琢磨類似風格。
這還只是其中一頁。我還準備了其他彩色筆，應付：
- 美國深南方口音，翻譯時，必須以中國東北方言對應的。
- 原文一口氣用上六、七個形容詞，我必須以阿拉伯數字標示，校對時，要數自己有無漏翻。
- 原書斜體標示之字，翻譯時也需要斜體處理的。
- 原文仿古無標點的段落，翻譯前，我必須先斷句，而後再以無標點呈現者。
這份煩死人的書稿處理到後來，我都想大叫：「你別逼我二十六色彩色筆都出爐啊。」
當然，不是所有書都寫作格式如此多樣，考驗譯者的耐性與細心。但這只是一校。一般書籍到了二校、三校，不管原書用字多淺顯，譯者的彩色筆還是得出動。這一次是用在翻譯列印稿上。
因為一校基本上抓錯，抓漏譯，抓注意事項。多半標在原書影印稿上。
到了二校，才能真正講究文字，潤稿，刪贅字，挪移句型。三校啊，你猜？（改標點符號。是的。）如有不足，還需要第四、第五校，校到你都會背誦為止。後面這幾校，一般都是標在翻譯列印稿上。
譬如「And we were not the only beneficiaries of this happy blessing」這個句子我在二校時就潤了兩次，沒有彩色筆行嗎？講話的人是牧師。時代背景十九世紀。翻譯必須略帶古風。
我最早的翻譯因為出現「唯一」，我總覺得「唯一」對應的數字超過一，有點刺目。第二次改，把句型倒過來。唯一改為僅有。還是覺得不夠典雅。第三次潤，終於滿意。典雅且對仗。十九世紀知識份子說話的語氣。
- 我們不是唯一受益此種快樂福蔭者。
- 此種快樂福蔭，我仨不是僅有受益者。
- 此種快樂福蔭，非僅我仨受益。
通常譯者的彩色筆階段也是跟作者最接近的時候。因為作者都未必如我們字字計較，你問他這句共用了幾個形容詞，他鐵定答不出來。但是我的粉紅色螢光筆標記了1.2.3.4.5.6.。
那日老公正在看我的三校稿，幫我抓錯字、校正標點。我問他，你看到哪裡了？他說，要怎麼說？我說，你唸一句來聽。我聽了，就說，哦，他們去看川納家女孩。第二天我又問他。他說我看到「我在第一銀行有一千三百元」。我說，哦，吝嗇小老太布萊列斯太太。
彩色筆階段，我們跟手中的那本書就有熟悉到這麼辛酸的程度。
何穎怡
政大新聞碩士，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比較婦女學研究，現專任翻譯。譯作有《時間裡的癡人》、《貧民窟宅男的世界末日》、《嘻哈美國》、《在路上》、《裸體午餐》與《行過地獄之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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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亨利．詹姆斯與雨天的裙子？如何翻譯曼布克獎作品《林肯在中陰》
2. 作者不告訴讀者的事，譯者有必要告訴讀者嗎？
3. 翻譯《林肯在中陰》居然得面臨文言文的挑戰？
4. 何穎怡：30年前替武俠小說標點的苦功，翻譯小說竟派上用場！
、《貧民窟宅男的世界末日》、《嘻哈美國》、《在路上》、《裸體午餐》
與《行過地獄之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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