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
「你的吻是黑色的
只有那黑,一塊掉落的夜
在有月亮時疼痛
又彷彿是與生俱來的痣」
陸續在網路或副刊又讀了好多首,每每都有驚喜,心想這位年輕詩人太有才了,希望他的第一本詩集不會讓大家等太久。
沒想到在詩集之前,我們還是先出版了這部一開始被作者稱為散文╱小說的作品。初讀書稿時,果然以為是小說,陳柏煜表示自己的寫作向來跟虛構或非虛構沒什麼關係。隨即我也放下對文類的各種既定印象,一邊閱讀一邊對文中布朗、尼克、丹利的三角(或多角)愛情關係不斷感到牽絆和掛心。而陳柏煜的文字就像變戲法,弄出一個又一個美麗又虛無的泡泡,我們看到的是人?是泡泡?還是泡泡背後的幻影,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
好吧這是一個青春而感傷的(同志)愛情故事,這樣概括敘述沒有錯,但是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如張亦絢序中說的是:「戀愛最有志氣。」,並舉例來自各家的「唯戀主義」,但接著又說:「戀愛是一個如流沙般,竟常被寫壞的領域。」還好,《弄泡泡的人》的作者「非僅沒有深陷,還能在其上舞姿從容,如電亦如火」。
陳柏煜在一次受訪的過程中這麼說:「當一對戀人中的一人是寫作者,寫作就成了還原凝視的過程。」而當化為文字作品之後,這個凝視其實不是還給戀人,而是給了讀者。整本輯子充滿了對已逝戀情和已分手戀人的不捨和回望,用含金量極高的文字,對已成龐貝古城的戀情遺蹟,留下構圖完美的幀幀攝像。
不論你愛的是同性還是異性,曾經失戀過的人,必定有過這樣的經驗吧,生活周遭處處存在著喚起過往記憶的物件和地點:捨不得丟棄或吃掉的戀人送的糖果(不知何時會腐壞),曾經相約一起買的同款T恤或外套(不捨丟掉卻也不敢拿出來穿),戀人留在你這忘記取走的圍巾(或者你刻意扣留卻不說),一起養的寵物(最後只好托孤給其他家人或朋友),曾經一起騎著上山下海的摩托車(啊那看似擁擠的坐墊卻是偌大的宇宙)……。
於是陳柏煜這麼寫:
「而圍巾像隻溫馴的夜行性動物。你翻了個身,用手試探性的碰了碰它,你可以感覺的到它的溫度與氣味,像編織般,一絲一絲,極淡的。你開始用手指慢慢的感覺它的質地,你摸到櫻花的紋路、笑的紋路,在溫泉街他狡黠的笑了起來,它是一條繩索讓你篤定不再在黑暗或夢境中走失……」
這樣感傷而精緻的文字在全書俯拾可見,令人讀來心痛之餘卻又美到令人屏息,且完全不是辭溢乎情,毋寧已經超越戀物的層次,而讓林俊頴忍不住說:「這是我近來讀過最悲傷的哀艷文。」
然而到最後我們會驚訝地發現,留下來的物件或許只是我們自以為可以隨時喚醒回憶的法器,然而在什麼時刻、哪段記憶會突然被喚醒,卻不是我們能決定的。陳柏煜為了對抗這個比失戀本身還要感傷的事實,寫下了這些文字將記憶用如真似幻的泡泡圈養起來,於是,記憶雖然是不自由的,卻也是無比自由的了。
羅珊珊
九歌出版社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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