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之聲》作者塩田武士(圖片提供 / 獨步文化)
1978年生的塩田武士在擔任地方新聞的藝文線記者時,以跑將棋新聞的經驗為底,在2010年以將棋棋士為主角的《盤上的阿爾發》獲得小說現代新人獎出道。之後陸續發表了7本小說,只是根據他的說法,可說是毫無人氣可言,直到2016年出版改編自日本戰後知名懸案之一的「固力果.森永事件」(以下簡稱「固森案」)的《罪之聲》後,終於鹹魚翻身,銷量突破20萬冊,一舉成為暢銷作家。
出生於兵庫縣尼崎市的塩田武士畢業於關西學院大學,曾在神戶擔任記者,如今定居京都。至今為止都在關西地區生活的他,為什麼會選擇「固森案」這個書寫題材?他對於「固森案」又有什麼樣的記憶?今年年初,我們在東京破紀錄的大雪隔天,請到了塩田武士和台灣讀者分享《罪之聲》的創作歷程。
採訪撰文=張麗嫺(獨步文化主編)
文字整理=博客來OKAPI編輯室
是怎樣的父母會將孩子捲入犯罪?
而那些被利用的孩子又到哪裡去了......
Q:為什麼會想要選擇以「錄音帶的孩子」來當作《罪之聲》的主線呢?
塩田:「固森案」的勒索錄音帶是在警方無法逮捕犯人,為了徵求情報而在記者前面首次公開,這時大眾才知道原來錄音帶的聲音是孩子和年輕女性,造成了相當大的衝擊,當時許多人都認為這些孩子可能是被利用了。然而隨著案件成為懸案,時間逐漸過去,日本人都忘記了有三個孩子遭到利用的事實。
我是在17年前、還是21歲大學生時讀到「固森案」的相關書籍,才赫然發覺那三個錄音帶孩子的存在。其中最小的那個年紀和我差不多,若是他也在關西出生長大的話,說不定我們曾經在某處擦身而過,一這麼想,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那個孩子後來的人生究竟變成怎麼樣了?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想要寫這個故事,現在終於寫出來了。
我在《罪之聲》中盡可能地重現當時的事實。大家都忘記了這是個利用孩子犯罪,在零食裡下毒導致一個孩子死亡的案件,所以我想藉由《罪之聲》再一次提醒社會,「固森案」實際上是這樣的案件。
Q:從21歲開始想到這個故事,到終於寫下這部作品,花了15年的時間,實在是相當漫長的歲月。可以談談《罪之聲》終於成書時的感想嗎?
出道作《盤上的阿爾發》
塩田:這本書某種程度也算是我自己的歷史(笑)。我21歲就想寫這個故事,但這個案件實在太巨大了,有大公司、媒體等等,有太多不先處理就不能寫的元素。後來大學畢業後我當上了記者,雖然也不是總想著這個故事,不過我還是在工作中慢慢地構思。到2010年時我以《盤上的阿爾發》出道,就對當時的第一任責編提出這個構想,我原本自信滿滿,卻被一口回絕,對方甚至還說「這不是一個才剛出道的31歲男人能寫的題材」。我不禁覺得有必要講成這樣嗎?(笑)
不過,我當時也確實認為自己不能寫,所以老實同意了,在那之後又寫了7本小說。到了2015年,當時的責編告訴我,他認為我寫了8本個人的娛樂小說後,接下來必須嘗試創作「面對社會」的作品,也認為我已經累積足以挑戰「固森案」的能力。這時候反倒是我自己感到膽怯,拒絕了他,讓他覺得「你是在演哪齣啊?」一方面這是我自己從21歲就想寫的作品,不能失敗的壓力讓我很害怕……另一方面,我當時雖然已經寫了8本小說,其實銷量都不好,如果我栽在這個題材上的話,是否因此就無法再當小說家了?一這麼想,我就無法真正下定決心,因為太害怕了。
但是兩個月後,責編又來京都了,這次他告訴我,若是現在,他能夠全面支持我寫這個故事,再拖下去,他可能會因為人事異動離開現職,無法保證下一任編輯是否會像他那樣支持我,不要以為隨時都能有連載小說的工作可以做。居然講到這個地步,真是卑鄙啊!(笑)被逼成這樣,我也有自覺不可能再逃避了,因此花了很長一段時間重新構思內容,這段期間也一直覺得一定要獲得眾人的認可,不寫不行,所以寫下連載的開頭時,可以說這輩子從來沒這麼緊張過。
還有就是開始寫作的時候,我已經有一個2歲的女兒。我認為這部作品同時也是關於家族的小說。我將自己當時和女兒的互動都記錄下來並放入作品中,執筆過程也更能表現出主角對於「犯人為何要將自己的孩子捲進來?」的不解。
Q:關於這點,我們也曾經收到過「這部作品中最重要的一點是:為什麼父母會利用孩子來犯罪?」的回饋,這點和塩田先生提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塩田:沒錯,我認為這點真的非常重要。我想,當初才會被指摘說能力不足吧。小說家的筆力是來自經驗的累積,當時才31歲的我,一邊當記者一邊寫小說,但寫了8本都不賣,不禁覺得這樣下去沒問題嗎?一直到有了孩子後才真正穩定下來,加上前面8部作品累積的經驗,我終於有「可以寫真正想寫的東西」的自信。當時我心想先不管《罪之聲》能不能暢銷,能夠好好寫自己也能接受的作品,也算是又往前踏出了一步。
Q:這麼說來,您的創作過程和東野圭吾有點像呢。
塩田:哈哈,你這樣說,應該大部分的日本國民都會生氣吧。不過我確實受到很多人的影響,東野先生當然是其中之一。從學生時代開始我就一直讀東野作品,也嘗試分析他的作品為何能夠如此引人入勝。像是《惡意》、《白夜行》我都覺得非常精采。我在大學時第一次讀《白夜行》,深深感覺那個結尾真是太酷了。東野圭吾先生、橫山秀夫先生都給我很大的影響,還有一位是寫下《Lady Joker》的髙村薰女士。
Q:對您來說,同樣是描寫「固森案」的《Lady Joker》,和《罪之聲》有什麼差別呢?
塩田:我在大學時讀到《Lady Joker》時,徹底被壓倒了,甚至一度覺得我不可能寫「固森案」了。因為這部作品已經將多年來「固森案」的各種理論都蒐羅進去,所以當我後來思考自己寫「固森案」的意義究竟在哪裡時,我想到了一個突破點,就是「那些錄音帶孩子的人生」。
《Lady Joker》將被害企業換成啤酒廠商,雖然融入了各種理論,但作品本身是完全虛構;我則是以虛實交錯的方式,將故事模糊到難以分辨哪些部分為真,哪些部分是假,讓讀者閱讀時能思考「這個故事到底有幾分是真實的呢?」,甚至讓他們認為「或許那些錄音帶的孩子就這麼活在社會某處」,我認為這是《罪之聲》的價值所在。
此外,和《Lady Joker》這樣一部充滿魄力的大河小說相比,我能夠依靠的就是我曾經是記者的這一點。而且到了現在,如果一本小說沒有速度感,節奏不夠快速,我認為讀者是不太願意拿起來讀的。我想讀者會願意因為是髙村女士的作品而讀《Lady Joker》,但如果像我這樣沒沒無名的作者出一部有上中下三本的作品,大家應該會認為我很莫名其妙吧(笑)。
因此雖然《罪之聲》最終仍算是有點分量,但已經過大幅精簡,我認為能將故事濃縮到這種程度,讓現在的讀者(特別是年輕讀者)願意拿起來翻開,也是這部作品的價值。我一度煩惱,是否應該整個時空背景都放在昭和時代?但是當時的責編問我:「為什麼身為平成時代作家的塩田先生非得去寫昭和時代的故事呢?以平成時代的觀點來回顧這個案件才有意義,不是嗎?」聽他這麼說,我才恍然大悟,雖然這部作品裡有著「過去」和「現在」,但我在創作的過程中,想到了「未來」。
將焦點放在孩子身上,過去、現在和未來是相通的。只關心過去和現在的話,這本《罪之聲》是無法完成的,也沒有價值。我理解到:正因為「固森案」是懸案,所以才必須描寫「未來」。將光芒照進沒有獲得解決的黑暗中,將沒有人注意到的事情以故事的型態具體呈現出來的話,就能夠寫出一本很好的小說。因為這麼想,所以我才能撐過這段寫作過程。
還有一點是髙村女士豎立了一道高牆,我一方面感覺在《Lady Joker》後已經沒有人能挑戰「固森案」了;同時又想,應該還是有很多人認為「固森案」有一寫的價值。我也覺得,正因為有《Lady Joker》的巨大影響,我才會意識到那些和我同年代的孩子,也只有我能夠寫下他們的故事。
固力果和森永食品公司都是當時受害的知名廠商
Q:「固森案」是非常龐大又複雜的案件,您如何將這麼多年來的各種理論、猜測分析消化呢?
塩田:我進行非常大量的採訪調查,其中特別是大家稱為「固森先生」的退休記者加藤讓先生,他毫不藏私地提供當年採訪這個案子的資料,也回答我許多疑問。我從頭梳理這些資料,進行各種交叉分析,也親自跑過案件現場。當年的「固森案」調查過程中,大概出現了八、九十組人馬被視為可能就是「怪人二十一面相」的真身,最後集中到八、九組人馬身上。我就從書寫孩子的角度為前提,將必須的犯人形象和實際引發案件的犯人形象加以重組,選出了不會讓讀者覺得太過脫離現實的犯人組合。
後來加藤先生告訴我,他接到以前同樣在《讀賣新聞》工作的記者聯絡,對方認為我在《罪之聲》提出的犯人真面目,或許真的八九不離十。《罪之聲》出版之後,我也收到過不少類似的讀者反應,以作家的角度來看,非常令人開心。
Q:《罪之聲》是以真實案件為底寫成,對您而言,要將真實案件寫成小說時,需要注意些什麼呢?
塩田:關於這點,我認為作者首先必須釐清「為什麼要將這個案件寫成小說?」,這是最根本的。如果沒有想清楚,單純覺得這個案件很有趣,所以想寫成小說的話,是無法成功的。一定要詳細思考過這個問題,然後得到一個無可反駁的答案,我想這就沒有問題了。
若以《罪之聲》為例,那就是「孩子」。眾人都只記得「固森案」的犯人是十分特別的存在,甚至還帶著討喜的惡漢色彩,但實際不是這樣的,他們是一群利用孩子來犯罪的可惡存在。
Q:對於「固力果‧森永案」,塩田先生有哪些回憶呢?
傳說中的「狐狸眼男人」肖像
塩田:第一個絕對是「狐狸眼男人」。那張肖像畫實在太嚇人了,簡直就跟鬼一樣(笑)。案件發生時,我大概5、6歲左右,除了肖像畫之外,就是母親會再三交代絕對不可以吃零食、糖果,可是那時正是喜歡吃這些東西的年紀啊,不能吃固力果和森永的糖果,對小孩子來說真是超級大事!導致我一直記得都是狐狸眼男人害我不能吃糖果(笑)。還有一個是,關西的大人們經常會在彼此的談話中說:「你就是固力果的犯人吧!」
舉例來說,就是阪神隊的球迷。阪神隊有很多沒品的球迷,在昭和時代這個傾向更嚴重。當時巨人隊對關西人來說就是東京的象徵,東京是從關西人手上奪走首都的地位,讓大阪淪為區區地方都市,這種情結存在於當時很多人心裡。因此像是當時巨人王牌選手江川卓來的話,阪神球迷還會唱起「固力果的犯人~是江川~」之類的歪歌。對關西人來說,「固森案」就是這麼一個難忘的案件,所以我從我在關西土生土長的這點,寫下《罪之聲》這部作品也有很大的意義。
訪談尾聲,個性爽朗、有著關西人幽默性格的塩田武士說,《罪之聲》是他第一本授權海外的作品,還不忘搞笑地說希望台灣讀者能讓他有機會到台灣和大家見面。因此台灣版編輯也替他在這裡拜託各位讀者多幫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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