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倫比亞小說家瓦斯奎茲（圖片來源 / wiki）
2017年剩下最後一個禮拜了，讀著哥倫比亞小說家胡安．加百列．瓦斯奎茲（Juan Gabriel Vásquez）寫的《聽見墜落之聲》，莫名的有時空上的熟悉，諸如「彷彿整座城市是某個整人節目的攝影棚平台，被捉弄的人走進餐廳的洗手間，出來後卻已經無法重返餐廳，而是踏入一間旅館房間」、又如「天空一片灰茫茫，從它建城起就彷彿一片髒污的床單覆蓋著整個城市」、還有「曾在這裡發生的事、做過的生意、消失的生活、舉辦的派對，以及在這裡決定的暴行，都退到次要地位。只是一種裝飾。」行文間的「這裡」、「這個城市」若置換成台灣的城市，其實一點都不違和，我們以為很遙遠的城市、我們認為毒品充斥的國度，竟似曾相識。
尤其這幾個月，我的日子過得很哥倫比亞。從南美洲飛往北半球的飛機上看的是哥倫比亞的青春電影Los Nadie（暫譯《無名小卒》）；在台灣追著Netflix的影集《毒梟》，把它的主題曲反覆聆聽；無意間轉台到Discovery頻道，播放著《毒梟的財寶》，節目記錄美國前CIA探員回到對毒梟帕布羅．艾斯科巴（Pablo Escobar）最忠心耿耿的社區，試圖在其中找到帕布羅所藏高達500億美金的財產。不同於影集裡的緝毒組探員是鑿壁找毒品或毒梟，此刻退休的探員則是鑿開名模家的牆，試圖找出大筆現金。過往的毒窟成了金銀島，讓人來此淘金。不禁懊惱，我多年前的哥倫比亞之旅竟然沒有去挖開足球場的地面，或許稍微用點力，就可以輕易地成為億萬富翁，人生就此改變。
然而人生的改變，常是不自覺的，外在世界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便定義了此刻的自己。帕布羅已經過世25年，但他留下的傳奇和影響至今仍持續，他的基地麥德林（Medellin）有以他為主題的觀光行程、他享樂的「監獄」也成了旅遊景點、他企業化的毒品事業是當代毒梟的營運範本。旅人就算是被他的故事而嚇得沒膽去麥德林，單在首都波哥大，聽到的帕布羅傳奇都比馬奎斯的文學貢獻來得多。
我在波哥大所下榻的區域就是小說《聽見墜落之聲》敘事者和飛行員相遇的拉坎德拉里亞區（La Candelaria），是波哥大的老城區。我在那裡喝到很濃很香的熱可可，以抵抗海拔高達2600公尺的城市寒氣；我天天喝熱騰騰的雞湯，設法驅走連日陰雨帶來的溼氣。我碰到的每個人都很有禮貌且善良，但有一點距離感，而這種疏離在這本小說裡找到註解，作者寫著：「我們波哥大人不應該被處罰待在這麼封閉、寒冷和偏僻的地點，只因為我們的城市是這個模樣，也不能怪我們帶著不信任迎接陌生人，因為我們不習慣他們。」是的，對曾呼吸過「帕布羅帝國」時期空氣的波哥大人來說，恐懼是普遍的疾病。
帕布羅的故事不只是哥倫比亞的社會新聞，也是全球矚目的焦點，而在他掀起毒品腥風血雨的那十年，不只相關的毒品從業人員、警察司法政府隨之起舞，和事件共存的上千萬哥國人民的人生也被捲了進去。《聽見墜落之聲》的故事就是以1969至1999這30年的哥倫比亞為背景，小說裡說故事的大學教授和毒品完全沒有關係，而他的人生座標卻是以帕布羅所製造的社會事件來定位。司法部長拉剌．波尼亞（Rodrigo Lara Bonilla）被射殺時，他正在寫化學作業；總統候選人路易斯．加藍（Luis Carlos Galán）被刺殺時，他則在談一段早夭的戀愛，因為當時遇到宵禁，不得不共度春宵……。外人看來光怪陸離不可思議的事件，在當時的哥倫比亞卻被視為日常，暗殺、爆炸、墜機對當地人來說只是像某個遠房親戚突然來訪。這種密集的恐懼轟炸，只有同一世代的人才懂，當敘事者遇見了百分之百的女孩，也只能一起見證、一起承受、一起墜落。
聽見墜落之聲
空難是《聽見墜落之聲》的主旋律，被留下來的人不斷重聽黑盒子，試圖在裡頭找尋蛛絲馬跡。而小說本身何嘗不是哥倫比亞黑暗十年的黑盒子，儘管情節對於帕布羅沒有太多的描述，卻透過尋常人的生活與慾望，收納了一整個世代的聲音。如同黑盒子裡所聽到機長在最終時刻喊著：「往上、往上、往上！」簡單的指令，卻是整架飛機幾百人最終的聲響，最後，只聽見墜落的聲音。
看似是南美洲一個天空的墜落，牽動的卻是生長於80年代青年的沉淪；看似要拯救第三世界的美國和平工作團，卻成了輔導農民轉種毒品與製毒的生力軍；看似自由自在的飛行夢，卻成了無奈的運毒物流；看似與毒品完全無關的小家庭，卻因為時代的命運而出現裂痕。至於看似離台灣很遠很遠的哥倫比亞，它的烏依拉（Huila）咖啡風味現在竟密集的登陸於轉角的便利商店。看似無關，但又緊密相連。
這一年沒剩幾天了，或許你正看著國師唐綺陽的開示、或許你試圖在瑪法達的謎語中探索2018的可能，其實只要每字每句細細讀《聽見墜落之聲》的第248頁，就是最赤裸的運勢分析，在此擷取其中一句和2017告別，推向2018：
不論遲早，幻滅一定會降臨，一定會出現，絕對不會失約，永遠不會失約。
延伸閱讀
1.【名家對談】馬奎斯之後，魔幻寫實的下一代──《聽見墜落之聲》作者瓦斯奎茲╳強納森．法蘭岑
2.【黃麗如｜玩真的】說到哥倫比亞，誰可以抗拒「毒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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