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看到一隻鳥被子彈射中,而這隻鳥竟跟你說牠沒被打到,你可能會為牠的隱忍客套感到難過,不過你不會相信牠說的!」
「我不知道你能怎樣,但還是感謝你,主人!若我臉頰也長鬍子,像你那樣,而你呢,有雛菊的花瓣,非常的關愛我,那你會有怎樣的感受呢?……雛菊會讓你失望嗎?不,她不會的,先生。當你注視著我時,看著你,將是永遠的慰藉。」
「我冒犯了嗎?!雛菊冒犯了嗎?!雛菊的小生命為了他卑躬屈膝,每天都更彎一點。雛菊僅求做點什麼,只因愛到無法自已。雛菊猜不透用什麼小小的方式可以討主人歡心?!……」
「曾支撐她尊貴閒適的膝蓋,於今卻低低跪下,雛菊儼然像個罪人。」
「她沒有怨言。懲罰她,不要將她放逐;監禁她,只要許諾在她進墳墓前赦免她,那雛菊也就心無掛礙了。她將在醒來時看到你的臉。」
如果蓋掉作者名,大家可否猜到這段文字出自誰人的手筆?一如SM的主僕虐心,充滿情緒勒索,熱切的愛猶如綑綁肉體之繩,在字裡行間也進行性別角色互換試探──「若我臉頰也長鬍子,像你那樣,而你呢,有雛菊的花瓣」,「鬍子」和「花瓣」讓人無法不去揣想,這是男女性器的象徵?
答案揭曉,以上的書信文字摘自詩人艾蜜莉.狄金生(Emily Dickinson),是的,也就是文學史上與惠特曼(Walt Whitman)齊名、並獲得《西方正典》作者哈洛.卜倫(Harold Bloom)認證──除了莎士比亞之外「西方最具原創性的詩人」的19世紀美國詩人艾蜜莉.狄金生!
比起許多西方詩人,艾蜜莉.狄金生的作品對於台灣讀者相形親切,其充滿現代性的詩作內容,現在看來一點無時代距離,例如詩句「沒有你的清晨是暗淡的黎明」(Morning without you is a dwindled Dawn)就出現在太陽花學運時公民集資、聶永真設計的《紐約時報》全版廣告上。艾蜜莉的作品也常被引用在電影或音樂,例如電影《那時候,我只剩勇敢》引她的詩作「如果勇氣和意志拒絕了你」(If your Nerve, deny you --)、《鋼琴師和他的情人》裡出現了六次的曲子也與她的詩作「心靈先求愉悅」(The heart asks pleasure first)同名……從勵志抒情都有,更有記錄作者生平的傳記電影《寧靜的熱情》(A Quiet Passion)。
因此閱讀「主人信件」系列時,我的腦中一直呈現炸裂,這樣的行文現在看來口味都非常重,更遑論19世紀,當時美國女性尚無投票權,中國還在清朝太平天國之亂。且這樣文字和對作者的既定印象實在兜不起來,艾蜜莉.狄金生最廣為人知的形象是一襲白衣,足不出戶隱居與世隔絕,這三封沒有明確收件人、只署名給「主人」的信件,除了讓讀者嚇到吃手手,也是她留給後世的大謎團,主人「究竟是誰?」引人進行許多文學研究。
關於詩人的生平,我們可從她的書信集《這是我寫給世界的信》獲得更多的了解,大概能明白射手座的她,個性並不那樣高冷孤僻,其熱烈飽滿的文字也同樣射向幾位男性和女性摯友,包括一些有名望的文人、法官和報業鉅子,以及曾經的閨蜜,後來嫁給哥哥、變成自己嫂嫂的──蘇珊。
蘇珊是艾蜜莉致信最多的人,據傳艾蜜莉許多詩作的第一個讀者是蘇珊,而且常因蘇珊的意見而修改詩作,還留下「成為蘇珊就是想像」(To be Susan is Imagination)這樣令人玩味的句子,艾蜜莉對蘇珊的強烈感情,也成為後來學者的研究題材。為了破解「主人是誰?」和「是不是女同志?」相信讓考據者相當忙碌。
已知與艾蜜莉.狄金生通信者有99人,看來作者在精神上並不如想像中「隱居」,就現在眼光來看,或許可以用宅宅在家,卻在臉書或推特上很活耀的人吧?
宅宅在家,園藝則是她的第二人生:「我的花為俘虜/那期待已久的雙目/手指拒絕採摘/細心至極/如果它們可以輕聲細語/從早晨到荒野/沒有其他的差事/這也是我唯一的祈禱」。富裕的原生家庭支持她管理內宅花園並擁有自己的溫室。她生前製作了400多種植物標本,並以拉丁文標示出學名。除了閱讀與創作,花草成為她最大的寄託,詩、信與花朵也成為她的使者,她將它們寄給親友,但也令她沮喪地留下「他們珍視花朵勝過詩句」的句子。而這也是後世為艾蜜莉.狄金生編輯的作品時,封面設計元素常有植物和花朵的原因。
致「Master」──主人信件系列,最後是這樣收束的:
「當船隻進水時,水手是怎樣拚命啊!垂死前的掙扎,直到天使降臨。主人,請打開你生命的大門,讓我進入,長長久久住在裡面,我永遠也不厭倦。當你要安靜,我絕不有一點吵聲。當你最乖的小女孩,是我心之所願,不會有其他人看到我,只有你,這就夠了,我將不再有所求。所有天堂的東西只會讓我失望,因為天堂沒有你珍貴。」
摯愛,甚至可以不需要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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