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行李的人──專訪囧星人《囧星人的人生百想妙答》

囧星人的人生百想妙答

囧星人端正坐好，丟給她的問題都像是通過什麼精密的儀器，被快速消化、快速給出答案。截至此刻，她的臉書粉絲數仍然快速跳動著，書上寫的25萬已是過去式，現在正逼近27萬，YouTube訂閱數則接近38萬人。她喜歡書跟電影，寫了12年部落格，2013年開始在YouTube發表評論，是台灣第一波網路影片創作者，更被視為「知識型網紅」指標人物。她的第一本書《囧星人的人生百想妙答》節選她的部落格文章、影片腳本，加上新作，從閱讀、求學、認同、成長到成名，無所不談，自預購起就盤踞排行榜。如同她向來的風格，守備範圍看似極廣，談的都是真誠關心的事。

「因為是長達12年的作品累積，寫這本書寫到鬍子都長出來了！」囧星人笑稱，「鬍子是朋友送的，本來要給我遮牙套，但戴上就再也拿不下來了。有考慮換成白鬍子、紅鬍子，也許還可以戴彩虹鬍子。」

囧星人今年31歲，成長的過程東奔西跑，台灣、香港、深圳、上海、北京，小時候沒有電腦和智慧型手機，唯一的娛樂就是看家裡的書，不僅看完，還反覆看，後來她才發現自己喜歡上閱讀。她的課業成績優異，跳過國中，13歲就上高中。她說，最棒的閱讀經驗就在13、14歲，因為能做的事只有讀書，沒目的地讀，小說、笑話集、《說文解字》，還讀完金庸全集。問她，住過那麼多地方，有沒有一定帶在身邊的書？對每個問題都能侃侃而談的她，難得陷入停頓。

「我從來沒有留過任何一件小時候的東西。這不是我自願的……」她說。

幼年時期家境優渥，住的是有游泳池、籃球場、前後花園的別墅，出入有傭人保母照顧，後來父母離婚，她被帶到親戚家住了十幾天，才知道家已經被賣掉，再也沒地方可以回去。接著她被帶到新家，有很長一段時間是跟姑姑同住，有天卻臨時被通知要去中國。曾經畫的圖、珍藏的寶物都不見了，大人幫她決定哪些可以留下哪些不能，那年她9歲，只帶一箱東西前往異地。她沒有直接跟父親團聚，因為開啟另一段婚姻的父親家中，暫時沒有她的房間。

她先在香港住了半年，之後搬去深圳，那是在父親公司裡硬生生隔出來的空間，她跟弟弟的保母同住，一張床，一個衣櫃，是當時僅有的傢俱。先在家自修兩年，跳級上高中後就被送去寄宿學校，她還是沒什麼行李。去了學校，原本的房間再度被清空。直到她去上海念大學，搬進大學宿舍。

她的成長階段看過各種光怪陸離的人事物，看慣了澡堂內的陌生裸體，練習使用學校發的扣款卡換取日常所需，在冬天練習搶奪珍貴的熱水洗澡，外出練習憑直覺挑一輛看起來安全的巴士，即使後來被搶，身上只剩幾塊錢，也要學會脫困下車，安全抵達目的地。說起來難以想像，但當時沒有對照組，她以為生活就是那樣。幾句話講完了前半生，她想起了我們最初的提問，答道，「所以沒有，我沒有帶著任何東西。」

從9歲開始，她像是坐上一條高速運轉的傳輸帶，從這個點到下個點，不斷轉運再轉運。上大學是一個分界點，她跟來自各省份的同學一樣，斷絕過往的一切，開啟第二人生。「我本來每個禮拜會跟在台灣的媽媽打一次電話，但後來她沒有打來，可能因為有自己的家庭了。大學畢業後我直接回台灣，也沒告訴爸爸，因為他根本不想回來。」成年了，可以自己做決定了，這次她不再是一件托運行李，她就是她自己，在不遠的未來，她將成為囧星人。

從小到大缺乏歸屬感，回到台灣她其實惶恐不安，因為在中國待太久，口音、遣詞與思考模式，跟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就是不同，無論在中國或台灣，都被當成外人，一開口就被質疑身分。她回想，「當了網紅後，即使我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台灣人，卻永遠有一種身分、一種標籤，把你跟其他人區分開來。現在我反而不太追求自己要歸屬於哪個圈子。」

讀過的書沒能留在手邊，卻都是走過的痕跡，閱讀也漸漸不僅是娛樂，還很實用。「像是朋友有憂鬱症、社會有霸凌事件，我就去找相關的書來讀。我的習慣是，自己有感觸的，就去擴充相關知識。網路上眾人憤憤不平，大家都想改變社會，但各有說法，你怎麼判斷呢？光是判斷自己站在什麼立場，就很需要知識基礎。」囧星人帶著目的去找想看的書，時時反省，從書本裡抬起頭，以更多知識重新解讀世界，也看見更多需要被解決的事，而這些，都成了她創作的養分。

她去年五月離職後專心做YouTuber，她說自己空有名氣，聲量不比其他人，辭職後吃土了半年多。為了確保有足夠的存活能力，她想先證明自己。但收入與付出不成正比，她先咬牙做了第一季的「囧說書」才開始募資，策略奏效，募資十分成功。即便如此，她想的是更長遠的未來，她認為網紅浪潮一波波襲來，永遠百家爭鳴，不可能靠這波知識網紅熱潮過一輩子。「我要擴展更多新觀眾，做更多新嘗試。」

說話總是理智、有條理的囧星人，日常生活中是不是也沒有情緒？她一時把「情緒」聽成「情趣」，瞬間閃過慌張的神情，轉頭看向始終默默坐在身邊的摸哥。慌張只有一秒，她立刻冷靜地說，「發脾氣要在信任的人面前。我肯定是有，但如果在外人面前顯露，之後一定會付出代價……」語畢，她偷偷指了摸哥，「她承受了我所有的負面情緒。」

「我現在完全不介意我的父母對我做了什麼。我觀察他們跟上一代的相處，我爺爺非常嚴厲，我父親也沒有得到過愛。他要變得很強、不示弱，才能獲得爺爺的認同。即使父母意識到他們不喜歡上一代給的東西，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此刻回望過往，囧星人以她招牌的平和語速說，「學會寬恕你的父母。他們如果能好好的、健康快樂的長大，今天不是這樣對你。」

內在變得強大，竟也可以溫柔。看似理性尖銳的刀子嘴下，夾藏的其實是被怎樣過彎甩尾都弄不碎的堅韌豆腐心。在訪談最後囧星人說，「如同在網路上隨意出口傷人的人，他們可能心裡有傷，才需要一個情緒上的出口。大家既然都是受傷的人，就讓自己變堅強吧，不要放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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