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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張亦絢:愛的永恆折返點──《你不在那兒》中的「你我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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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我對孫梓評的了解有限。偶爾我叫他「狐檬」──取此動物苗條好看,又知乖乖站著。眼圈一輪黑──但如在動物圖鑑中找,應也是「他不在那兒」。那黑是種幻覺,或許是下意識覺得他有「非人之眼」。「檬」字也非別字,他常寫檸檬,所以我覺得將屬植物的檸檬,嫁接給他,應不違法。

你不在那兒(顯靈版)

你不在那兒(顯靈版)

《你不在那兒》有些讀過n遍了,此次眼神落到「坐在你送我的單人房最聽話的傢俱一般維持不動」,心中還是一片哀鳴:寫得太好。好緊張的放鬆,好神氣的傢俱。當然這詩還是悲傷。記得有次他說了句趣話,以佩索亞打底,我太欽佩,顧著鑑賞,撂下狠話般道:「你這笑話太好。」後來覺得不對,怎麼連笑都忘了,滿腦稱讚:該笑還是該讚?面對其人其作,大抵感受繁複──顧得了這,就顧不了那,這大概也就是古人說的「福慧雙修」。

據說某些幼兒的語言歷程中,會經過把「你」當成「我」來用的混沌期,保育員會知道,「你餓了」,意思是「我餓了」。這個混亂會被糾正,直到「你我」被嚴格區分;甚至在教人打磨感情時,有個流派就致力要人把說「你怎樣」改成「我怎樣」,以求天下太平。說「你」,可能天真,可能冒犯;青春期聽到情歌唱「say you,say me」很駭然,想人怎可無聊至此──然此無聊,早智慧地沉積在語言裡,纏綿就叫「卿卿我我」,白話來說,你你我我,愛的永恆折返點。在典故裡,喊你作你,已是置禮俗為無物的僭越示愛。不過,在《你不在那兒》中的「你」,又更百轉千迴,迷宮中還有迷霧,如不能按捺沉著,倒也可以學詩中人般「雙眼緊閉╱等命運濺上他的臉」。

眾人轉寄的世界╱我皆刪除╱只留下等距的謎:你」詩人宣告了強烈的專有性,表明沒有便宜行事的普世欲望,不是誰都是你,你不只是某人,還是條件化的,神秘被認可,差別也不能消除。由此之故,你也是一種我的「絕對在」(因為絕對,所以不會只「在那兒」?),不是以單純肉身,也包括「謎」的耀眼與「等距」的獨立。

沒有那樣健康的表達欲望╱最好我能消失:╱溶解於你的詮釋權」──讀到這,我不免有些哀愁的笑意,邏輯推到更極端,然而「榮耀你的我」這個原則並不變,這不僅是葉慈的「我想比一條魚更冷更聾更啞」,詩人給「我」的台詞很有趣,死亡最快活,死了就能起死,就能回生,可以被「你」涵攝與接收,並且還化身千萬不朽保存。應該不會只有我一人想到「形而上的性驅力」之類吧。

寫到這,彷彿我對「不在那兒」毫不介意,倒不是認為文學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之業。我特別感覺「你」,並非只是固定人稱,「你」也是「你我情結」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蛇行礦脈。詩集中,箴言體石破天驚、小動作偷心盜壘處雖多,但也另有黃金般的延展,可以看出詩人不擇捷徑的深心與功力。歷來無論詩或小說,險阻多發生在你我成立之後,在《你不在那兒》中,險阻被提前了,而在藝術裡,提前或延後的時距,往往都有發明與批判,立竿見影之效。「從我到你」中,「說你」是堅決與躊躇的矛盾共鑄,這或與愛欲的民主多元有關(有時名之為酷兒),或與對書寫權力本質的斟酌自省相涉(我們喚它倫理之物)──前者與後者不曾分離,而是拉手堅固;因之,想像空間強大之外,我們也都還可以得到,觸手可玩之「變幻無窮小花繩」:那是一條彷彿哆啦A夢中,作用神妙又暗含玄機的「你我繩」。(更限制級的想像?也不反對啊。)


永別書:在我不在的時代

永別書:在我不在的時代

張亦絢
巴黎第三大學電影及視聽研究所碩士。早期作品曾入選同志文學選與台灣文學選。著有最好的時光 》《小道消息 》《晚間娛樂:推理不必入門書 ,長篇小說愛的不久時:南特/巴黎回憶錄 《永別書:在我不在的時代》
網站:nathaliechang.wix.com/nathalie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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