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小心！有陷阱】冀劍制：唸哲學以後要做什麼？-馬世芳

「唸哲學以後要做什麼啊？」

哲學系學生常常會遇到這樣的一個質疑。針對這個問題，每個人可能有不同的回答，但據我所知，哲學系學生大概都不太喜歡這個問題。因為，這句話本身隱藏了一個想法，「唸大學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畢業後找工作。」姑且不論這個隱藏想法是對是錯，選擇哲學系的人大多不抱持這樣的觀念。

許多人其實是意外來到了哲學系，這些人在接觸了哲學之後，有一部分決定留了下來。這些留下來的，以及一開始就決定要唸哲學的，一個比較常見的理由是：「想要探索生命的意義。」這些人通常有一個特質，這個特質是看穿了人類本末倒置的行為法則：為了A而追求B、為了B而追求C，最後，為了C卻犧牲了A。

這種例子很多，在社會方面，為了維護社會正義而制定法律，而後為了維護法律條文而做出違背社會正義的判決。在個人方面，為了追求快樂拼命賺錢，在賺錢的過程中卻犧牲了自己的快樂。當我們看膩了人生中這一連串無意義的把戲，我們不禁想問：「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虛無主義

我大學時有一個很特別的室友，這個室友在當年大學聯考後只填了一個哲學系的志願。我記得他曾經說：「人生意義的問題是唯一有思考價值的問題。」但是，兩年後他離開了。因為，他認為哲學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至於他離開後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目前沒有人知道。

當我們找不到人生的意義，訴諸無知的謬誤就會開始作用，認為人生是沒有意義的。這樣的虛無主義思潮很廣泛的流通在哲學系裡，而當虛無主義對人起了作用之後，人們的世俗價值觀就會開始崩解，這麼一來，哲學系學生通常會表現得比較「奇怪」一些。然而，如果不臣服於虛無主義，如果我們繼續努力探索人生意義，哲學究竟能不能找到解答呢？

我目前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也沒找到解答。但是，我至少可以說：「很有幫助。」在追尋人生意義的路上，哲學已經幫忙清除了許多障礙與迷思。而這些障礙與迷思已經讓許多人陷入泥沼，甚至走錯了方向。

清除人生路上的障礙與迷思

第一，如果人生有意義，這種人生意義的知識絕不屬於任何可以被語言表達的知識。否則，只要曾經有古人知道人生的意義，且流傳下來，那麼，我們就可以透過閱讀而知道人生的意義，但是顯然沒有這樣的知識存在。所以，人生意義的知識絕對不會在書本上。

我不是說讀古人經典沒有幫助，而是說，經典本身是無法記載這種知識的。相同的，也不用期待去聽人講道可以聽到人生的意義，因為重點不會在語言文字上。如果有人宣稱可以告訴你人生意義是什麼，那麼，他若不是在說謊就是自己也走錯了方向。不過，若只是宣稱可以「引導你」如何發現生命的意義，這倒是另當別論。

第二，人生的意義絕不是在追求快樂。無論那一種快樂都不是。這是一個針對人生意義問題的有趣論證，稱之為「經驗機器論證」。

假設有一個經驗製造機可以帶給你任何可能的經驗或感覺，例如，當一個大富豪的尊榮與居住在豪華別墅的享受、或是給世界帶來永遠的和平、和某超級巨星談戀愛、成為大音樂家，或甚至是達到天人合一以及悟道的心靈感覺等等，而且為了逼真起見，當你在機器裡面時，你不會知道這些都是假的，就像是做了一個清晰的夢。如果只是玩一會，大多數人都會很有興趣；然而，有沒有人願意拿他的餘生都在機器中度過，再也不出來了？

也就是說，你設計好你餘生的所有經驗，進去後你將不會知道這是你的設計，也不會知道未來會如何，但你的一生將會是充滿快樂的，無論那一種快樂，直到生命結束為止。那麼，你是否願意進入機器了呢？

在這樣的假設下，令人感到有趣的現象是，雖然人們可能會有一時的衝動想要進去，但在仔細思考後，除了那些對人生已經抱持放棄態度的人之外，大多數人都不願意。雖然，我們一直在追求快樂，但是，一旦可以藉由這樣的方式獲得的時候，有理性思考能力的我們卻裹足不前了，為什麼會這樣呢？這表示無論那一種快樂的經驗都不能真正滿足我們內心深層的欲望，如果人類內心深處真有一個指導我們朝向人生意義的核心關鍵，那麼，顯然這樣的關鍵直覺告訴我們，快樂本身不是人生的目的。快樂的經驗或許可以是一種人生的指標，但其本身不會是目的，無論是那一種快樂！

除了上述這兩點之外，還有許多各式各樣的迷思可以在哲學的思考下破除。哲學雖然不見得能給我們人生的答案，但它至少可以作為在探索人生這條夜路上的一盞燈，引導我們避開危險與錯誤的抉擇。

哲學、科學與幸福人生

有人說，「哲學已死，科學將取而代之。」科學的確帶給人類令人讚嘆的知識，它是人類理智文明的驕傲，但是，當我們要探討的問題是在科學基本方法轄區之外時，科學是派不上用場的，尤其像是人生意義之類的問題。

最後，如果你還是想問，「哲學系畢業究竟能做什麼？」我的建議是，別再執著於這種庸俗且失焦的問題了，這就像是在問志工們「幫助別人可以賺多少錢」一樣。哲學是一種追求智慧的學問，這些智慧對就業有沒有幫助並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哲學對人的一生有沒有幫助？當然，哲學系學生需要考慮未來要做什麼，需要學習一些謀生技能，但這跟選擇大學唸哲學系是可以沒有關聯的。

唸哲學系或許不會讓你賺大錢，但增長的智慧會讓你獲得更多生活的笑容，引導你邁向一個幸福的人生。每個人對其人生方向可以有不同的選擇，多數人所追求的富貴、成就或地位名望也沒什麼不好，但若在追求這些的同時失去了幸福，那就可能本末倒置了。然而，如果有其他可以直接獲得幸福的路徑，又何需繞道而走呢？

如果你主張唸大學的目的就是要就業，那我只能說「你或許不適合來哲學系」，或者，「如果你意外來到哲學系，那麼，增生的智慧將可能改變你的想法和人生方向。」如果你不是哲學系的，但又想追求人生智慧，那也不用感到沮喪，學哲學也不是非得哲學系不可。

如果你尚未發現「正確的」人生方向，也對追求幸福沒什麼興趣，還有很多其他的路可以選擇，仔細想想最適合自己的人生，一窩蜂跟隨人群往往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這會讓你距離自己愈來愈遙遠，而在每一個轉彎口佇立時茫然失措。

最後，哲學除了對個人有幫助之外，也可以提升整體社會人群的智慧。尤其哲學系畢業生散布在各行各業、散布在人群之中，當這些人對自身以及對社會有著深度的反思之後，這會讓整體社會跟著提升，這是哲學系對整體社會的存在價值之一。然而，當今願意讀哲學的人愈來愈少，而且就算身處哲學系，認真的人也不太多，這就讓此一存在價值大打折扣了。

〔書籍推薦〕

人生論

我們為什麼要活著

1.人生問題可說是哲學上很重要的問題之一，許多不同的人生思考散布在各種著作裡面，若對此有興趣可廣泛閱讀各種哲學著作。如果過去沒接觸過哲學，第一本書可以考慮托爾斯泰的《人生論），因為，在對人生意義問題的哲學思考中，這本書既有深度又容易讀，從人的基本矛盾出發，尋求解決之道。另一本《我們為什麼要活著？尋找生命意義的11堂哲學必修課》提供一個更為淺顯易懂的入門哲普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