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想到這個，是因為去逛街看到一件衣服（是了，總是一件衣服），那是一件義大利品牌D Squared的春夏新款皮外套，由柔軟的小羊皮製成，顏色是天藍、粉紅和奶油白，形狀是棒球外套，剪裁極度小巧合身，我迫不及待地試穿了。穿完以後忽然發覺，在這些甜美顏色的襯托下，自己黑眼圈很重，而且，儘管走的是合身剪裁，但我胸部那裡是空的（而肚子那裡則有點滿）。
一邊默默地脫下來（連店員也沉默，稱讚我的話都說不出口哦），一邊默默的想，老早就知這品牌是小鮮肉穿的，何必跟人家湊這種熱鬧，但一方面又想，小鮮肉哪來的錢買這樣貴價的東西，難怪了，滿街穿著這品牌趾高氣昂的，多是經過千錘百鍊的金華火腿，他們練過醃過曬過，但不甘心在身上包裹大大的福字，所以穿上了小鮮肉專屬品牌，嚴冬也要在外套下炫耀深V領裡不合時宜的深褐色肌膚。
西洋有句俗話說裝年輕的女人，Mutton dressed as lamb，羊肉偽裝小羊排，是嘲諷這些人妄想靠打扮瞞天過海，明明是成年適合做咖哩燉煮的羊肉，卻要打扮成適合煎成粉紅色三分熟、搭配翠綠薄荷醬的青春小羊排；但我不禁要想，金華火腿是否深知自己是金華火腿而不再是小鮮肉？羊肉是否不是刻意裝扮成小羊排，而是他只知道小羊排的打扮方式？
這就是所謂的自知了，料理需要瞭解食材，做菜的人冷眼旁觀，放在砧板上在無情的廚房燈光下，是羊肉羊排一目了然，是小鮮肉是金華火腿旁人也一望即知，但身為金華火腿是否也有這份自覺？那就不一定了。
要做金華火腿，可不容易，得是所謂「兩頭烏」這個品種，五至九斤大小，只取後腿，經過醃製洗曬發酵後熟等等複雜工序，方得一只金華火腿，更別說那些連金華火腿也稱不上，只是滷蹄膀萬巒豬腳甚至沙茶貢丸的各種肉類了。很少人天生下來照照鏡子便安分的當顆貢丸，即便是只配絞碎、放在可疑熱狗或肉包裡的下水邊角雜料，可能也有著小鮮肉的自尊（或自我認知）。
做菜其實最重要的就是認清你的材料，什麼樣的材料適合怎麼做，怎麼樣的材料不需太多步驟才是最好，怎樣的材料需要精細手工，都是考驗廚師的事。有人說，物產越豐富的地方，料理方式往往越簡單，因為天生麗質不需過度裝扮，當然，許多物產豐富的地方有更豐富的料理方式，因為有著文化歷史，和窮極無聊的人，但最終，還是回歸到材料上。
就像，不管怎麼調味，吳郭魚就是不能清蒸，雞胸肉怎麼做就是柴。不管你再怎麼捶打揉捏，也不會讓你買的便宜部位豬肉晉身松阪豬，只要煎熟撒上岩鹽便擁有妙不可言的滋味，再怎麼料理施以巧手，那肉頂多變成川丸子，變成義大利肉醬，變成回鍋肉；松阪豬呢？則是天生成的。
確實知道自己真實定位，透徹明白自己到底是什麼材料的人，我不太確定是不是存在，大多數的人就在自我認知與現實世界的落差裡跌跌撞撞，像一鍋滾起來的醃篤鮮，有小鮮肉也有金華火腿，至於我呢？該是其中可有可無的扁尖吧。
個人意見之完美的任性
陳祺勳
中山大學藝術管理研究所畢業，以藝術投資為興趣，時尚評論部落格「個人意見」格主。著有《個人意見之品味教學》《個人意見之待人處世指南》《個人意見之愛情寶鑑》以及《個人意見之完美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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