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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曼莊|給動物園一首歌

【何曼莊專欄|給動物園一首歌】第二站,巴黎植物園與附設「百獸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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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動物園一首歌bn

A Year in the Merde
A Year in the Merde
噢!巴黎,要我從何講起呢?在這個空氣中漂浮著咖啡香與傲慢的城市裡,炫耀是運動、任性成為美德、休閒能當正事、歧視能轉化為無上的品味,巴黎擁有一種魔法,能命珍稀花朵開在陰冷的石縫之間、更有甚者,還能點屎成金(有暢銷書《巴黎,賽啦!》為證,巴黎確實也以路面屎多著稱)。而所有以觀光為主要收入的世界大城中,應該只有在巴黎,才會有「巴黎市立動物園閉園整修兩年半,直到2014年重新開幕」這種落落大方的改建步調。

可是無論我如何努力抹黑巴黎,她也能側身一轉將所有缺點轉化成美麗的特質,這不是魔術,而是貨真價實的影響力。從啟蒙運動以降,歐洲的文學藝術思潮發展就是以巴黎為中心,「天賦人權」的訴求在這裡被大聲疾呼並且落實了,在美與真理的定義上,從巴黎發出的強勢文化信號,就像這座城市的輻射狀街道一樣,每一次文化輸出,都加強鞏固了巴黎的中心地位。

巴黎市立動物園改建期長到不可思議,讓我在計畫進行期間的兩年之間都無法進入參觀,其實到如何輝煌先進,也許能讓來自九大行星的黑熊齊聚一堂召開宇宙熊掌保護會議。但就像我跟兩百萬個Justin Bieber粉絲的喜好不同,我在乎的動物園是那種一路走來、乘載著時代的包袱、刻畫著文明進步軌跡的老動物公園,比方說巴黎植物園。

巴黎動物園101
(攝影/何曼莊)

少年Pi的奇幻漂流【電影書衣珍藏版】
少年Pi的奇幻漂流【電影書衣珍藏版】
在《Life of Pi》裡面,Pi的爸爸是動物園長、媽媽是植物學家,也就是說:植物是科學之母。關於動物園,一個經常被輕忽的真理,就是「先有植物,然後才有動物」。植物學是世界上最早的學問,打從人類需要飲食與醫藥,神農便開始嘗百草,而不知道你有否注意,地球上各區的氣候帶是以植物命名,而真的要講的話,萬物的起源,是先有了植物、才有的動物,植物的光合作用提昇了大氣的含氧量,動物才得以在陸地上生活。如果可以,我會希望河邊橋下每一根電線杆上都貼上這樣的神聖箴言:

「要建立一個像樣的動物園,首先必須先建設一個像樣的植物園」

而巴黎植物園就是史上第一個像樣的公眾植物園。

早晨的巴黎植物園是世界上最清新的角落,有如剛洗過澡的蒼井優一般放送著純氧和芬多精,溫室玻璃壁上沾染著和煦的蒸氣,熱帶植物的鮮綠闊葉輪廓便模糊了。晨跑者的橡膠鞋底在碎石路上印下一個個清晰的里程,在那些鞋底紋路壓成少於一公分的段差之上,朝露不急不徐的緩動,證明水循環確實在此行進。

位於塞納河左岸的巴黎植物園雖然遼闊又物種豐富、有兩大自然博物館散發榮光、能夠在溫室裡看到從阿爾卑斯山上的點地梅,到乾燥中東的黎巴嫩國樹雪松,植物種類繁盛應有進有、四季常綠、時有花開、鳥語蟲鳴從不間斷。但巴黎植物園在世俗的受歡迎指數並不傲人,在觀光型錄上的排行遠遠落後在羅浮宮、盧森堡公園、艾菲爾鐵塔、凱旋門,和現在幾乎成為中國行省一般的老佛爺百貨公司之後。植物園就在奧斯特里茨火車站(Gare Austerlitz)旁邊,但外圍沒有觀光團大巴臨停不熄火散發廢氣,也沒有販售刻板印象雪花球和巴黎煙灰缸等紀念品小店,這裡幾乎沒有任何符合現代消費觀光主義的「好玩」場景,沒有適合雙手比「yeah」到此一遊的景點,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在這裡的動物、植物、人類,才因此得以享有真正與自然歷史相處的安靜時光。植物園東面,是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這裡是發現鈾的放射性的地方、現在以自然史研究為首要宗旨、並是提供碩士學位的國家學術機構。

巴黎動物園102
(攝影/何曼莊)

坐落於植物園內,還有一處小得十分可愛的動物園,綠色小票亭裡一位女士優雅地執勤,入場全票十一歐元、優待票九歐元,拿了票便直接從旁邊毫無防盜作用的柵門邊走進動物園裡。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像我這樣先入為主的無知旅客,很快便會注意到這間動物園有許多令人費解的設計,首先提供給遊客歇息的長椅竟然背對動物安放,還有園內多有在草坪上曬太陽、野餐、含情脈脈、或是慢條斯理揮著風景寫生的美術系學生(他們的帽子和褲腳的形狀很難不猜到他們是學甚麼的)來到動物園不就是應該面對動物讚嘆、並且多多學習關於物種的科學知識嗎?至少在我去過的動物園都是這樣的,否則為何要花錢買票進來呢?外面免費開放的植物園也有草坪可以坐啊。

這種目中無物、自我中心、人類沙文主義的態度一時深深激怒了我,正想把一切歸咎於「巴黎人就是喜歡當大爺」這種情緒化結論之時,突然發現我的左手正在捏爛票根,而票根上已經模糊的字體寫著「Ménagerie du Jardin des Plantes」。

Ménagerie的意思就是「百獸園」,跟Zoo這個具有公眾性的詞不一樣,「百獸園」是貴族的私人動物園,是封建色彩濃厚的詞。把這個封建名詞留在這間有219年歷史的動物園上有著深遠的歷史意義,因為這間小動物園正是啟蒙運動的重要里程碑,法國大革命的產物。

巴黎植物園一開始是路易十三的草藥園,後來經歷了五十年大手筆的擴建,在一整個學校的植物學家努力之下,成為富饒而有高度學術價值的公眾花園。布豐伯爵(Georges-Louis Leclerc, Comte de Buffon)在1739年接任巴黎植物園的總策畫人,布豐伯爵有夠厲害,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都還算客氣,他提出彗星撞撞產生行星的假說、他研究人與猿猴的相似處,影響了達爾文、他挑戰教會對地球年齡的說法遭到攻擊和焚書、他還把牛頓的著作翻譯成法文,他更是啟蒙時代思潮重要的作者。在他任內的巴黎植物園,經歷了驚天動地的法國大革命,完成了許多前所未有的創舉。

法國啟蒙運動伏爾泰高呼「天賦人權」的領導下展開,在路有凍死骨的時候,貴族動物園的奢侈、遊獵摧毀農民作物的行為、以及教會對學術的干涉等一再發生,各種民怨一觸即發,貴族動物園的概念在1789年法國大革命的火焰中,與其他很多老舊陳腐的東西一併被燒毀。但是凡爾賽宮的百獸園怎麼了呢?那些路易十四到處收集來的動物都怎麼了?路易十六和瑪莉皇后被迫離開凡爾賽宮之後,大批鳥類謎樣的消失,然後賓雅各派的激進份子入住,把猴子和鹿等送給皮貨商,而他們自己只想留下「有用的動物」,比方說能載物和作戰的馬匹和牛羊,最後剩下的一批動物,他們便想送給巴黎植物園,作成標本展示,因為那個時候,巴黎植物園裡還只有博物館,沒有動物園哪。就在這個時候,學者們開始覺得,沒有活動物的生態王國不算完整,當國家正在迎接一個文明的新體制,作為一個文明國家,需要公眾動物園,於是百獸園剩下的動物,才總算免於跟著逃走的國王共赴黃泉的命運。

巴黎動物園103
(攝影/何曼莊)

革命徹底地破壞了巴黎之後,共和體制在混亂與恐慌中摸索,許多巴黎市內的大型皇宮和重要建築都經歷了「摧毀、佔用、重建和正名」的過程,甚至有許多大專院校被取締,指稱那些私校都是壟斷學問的工具,只有巴黎植物園和自然歷史博物館因為早就對公眾開放而順暢地過度,大革命的產物--動物園更是意義非凡,到處向貴族「索取」動物在當時成為一種風潮,除了凡爾賽宮倖存的一隻獅子、一隻斑馬和一隻糜羚,其他很多動物是法國軍隊從他國貴族處奪取而來的。

作為世上第一個從皇家林園轉為公有化的百獸園,這個動物園的去留以及如何經營,激發了政治魔人、博物學家、民主代言人之間各種爭論,比方說猛獸與溫馴動物的比例、警察在預防動物造成公安問題的責任、飼養動物的法規、預算、人力條件以及經營方針、圈養的方式等等,現在回顧起來,許多到了現代依舊討論不斷的社會安全以及權益議題,都在那段為了動物園爭論不休的期間萌的芽,這個不起眼的小動物園,是現代公眾動物園萌芽的起點。

呼應著萌芽的內涵,巴黎植物園附設動物園的新生兒室特別引人入勝,走進那個圍牆邊的法式小屋,可以看見穿著圍兜的幼童列隊盯著兀鷹寶寶目瞪口呆的模樣,成熟兀鷹的力量和張揚讓人畏懼,看著一隻巨大的成鷹,很容易忘記在生命的起點,牠也是弱弱地敲破蛋殼,在人工照明之下發抖著、狐疑著,仰賴自然界無形的機率配置存活下來,才茁壯成兇悍的大鳥。

巴黎動物園104
(攝影/何曼莊)

就像當我們偶然看見一隻大象的等比模型,也許不會因此感到渺小以及生命的神聖,但是走進自然歷史博物館,這個場域的建築高明地提出了比言詞更加清楚明白的啟示,那就是人類的存在只是滄海一粟,我們信仰學問的職責就是歌頌自然的神奇、廣大和美好。演化大廳的建築或氣氛都像集了二戰電影裡戀人淚眼朦朧的大車站,但是這座車站講的不是人類的簡短歷史,而是漫長的生命演化,柔和的光暈穿透玻璃燈罩,在金屬結構上折射,成群的擬真等身動物模型展示了來自遠古的動物長征,以象為首,斑馬、犀牛、羚羊、長頸鹿、河馬、野牛,牠們雖然靜止,但略為前傾的身體訴說著為了物種吾往矣的宿命,在非洲動物群的身後,一具恐龍獸骨沉默地目送這些,現在還活在世上的動物。

任何一個物種都不是憑空出現在我們的面前,牠們得走過多麼漫長的道路才來到這裡,就像巴黎植物園和動物園,當我們開始覺得這些也沒甚麼特別的時候,想到它們見證了近代史上最重大的變革洗禮,在兩百年之間人類互相殺戮的武器從劍盾轉成槍炮、變成戰機與坦克、變成飛彈、核能、毒氣和惡毒的話語,而這個花園,竟然還在這裡。

巴黎動物園105
(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演化大廳/ Grande galerie de l'évolution, by Thesupermat, cc terms applied)

無論是作為現代植物園的標準體,或是第一個對公眾開放的動植物花園,巴黎植物園和附設動物園,在習慣奼紫嫣紅閃爍萬燭的現代觀光客眼中平凡無奇,甚至有點刻板、嚴肅、步道過於寬廣筆直,卻布滿碎石,彷彿還在等待王侯的馬車滾動。

曾經全歐洲植物園都追趕的流行早已落伍,而Louis Vuitton旗艦店外像買一送一的星巴克一樣大排長龍就是現今的巴黎一景。但是,但是,當今世上,還有一些人會為了遠古的神奇創舉感動不已,而這種時候,我們應該對巴黎植物園、動物園,還有所有走過漫長演化來到跟前的動植物說:「請不要在我的面前消失。」

作者簡介

曾任《換日線》英語頻道Crossing.NYC 特約主筆。畢業於台灣大學政治系、哥倫比亞大學國際事務學院,曾居北京,短滯東京、柏林,現居紐約布魯克林。著有小說《即將失去的一切》、《給烏鴉的歌》,以及紀實文學作品《大動物園》和散文集《有時跳舞New Y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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