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家看了我的照片,發現相機可以創作,我會很開心;就像大家聽到我的音樂,因而想要組團,也會讓我高興。我認為,這些照片最終的意義在於,讓人發現即使是小事情,也有令人舒服的營養,如同台北,雖然混亂,也會在某處存在一朵美麗的小花。只要你願意看它,你就會得到它要給你的。──伍佰
做為搖滾巨星的伍佰人們並不陌生,做為生活所在的台北也一樣令人熟悉,但是當伍佰拿起了相機,這兩件事情發生了改變。我們發現有一種看似微小卻有趣的光芒在攝影者的眼神中,在照片中的巷弄,在各種有情感連結之處,隱隱透了出來。於是,我們看見某種不一樣的台北與不一樣的伍佰。
影像終於有了重量
伍佰對攝影產生興趣,是從底片相機開始,「2003 年我去北海道,跟朋友借了一台底片相機,那是一個點,我對照相無法立即知道結果這件事感到非常有趣,每一次快門都是一個期待,沖洗照片又是另一個享受的過程。而且底片相機沖洗出來的質感跟數位相機完全不一樣,我就此發現攝影好玩的地方,影像終於有重量了。」如果說,對於鏡頭下的未知畫面與底片的質感有所偏好是攝影者的心情,那對於快門聲音的細微觀察,恐怕更與伍佰音樂人的背景有關。「底片機快門的聲音也很吸引我,數位快門的聲音是模仿的,更何況每台底片機的快門聲音都有自己的個性。譬如徠卡的聲音是我最喜歡的,它很細膩,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很深沉。」伍佰如此補充道。
設備一點都不重要
對於底片的質感與快門聲音敏銳,理所當然的應對器材有所講究,然而伍佰並非器材控。訪談中,他提及一次經驗:「從那時(2003 年)起,我跟朋友借了單眼相機,扛去北海道拍攝,第一本《伍佰‧風景》就是用這台。有一次聚會,被朋友笑說,那是賞鳥學會用的。後來慢慢發現,拍照重要的是過程,帶輕便的比較隨心所欲,而且不會驚動他人,可以拍到人們自然的樣子。雖然我也會買設備,但是我覺得並不重要,我拍照有時用這台,膩了就換別台。如《伍佰‧台北》中,我用的主要是理光 GR1,但也有用不同相機。底片相機拍出來固然有重量感,一旦內容不對也不行。就像錄音用盤帶的確音質好,也不代表透過電腦無法做出好音樂,這是思考的問題。」
對攝影產生興趣之後,伍佰開始閱讀攝影書籍,期間經歷了一段摸索的過程。「我開始想了解攝影是什麼,所以我先是看攝影的教科書,因為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景深、什麼是快門速度。而後我欣賞其他攝影師的作品,總覺得不對味,直到認識了森山大道、荒木經惟,才發覺,那樣的風格正是我喜愛的。至於台灣的攝影大師,我喜歡鄧南光、張才那種街拍的照片。不過後來我意識到,別人的作品看多也沒有用,因為有些你做不到,有些又不是你想要的,如同玩吉他,除非是要跟人家尬,才需要運用很快速的指法,要不然就用自己會彈的來表現就好了。攝影也是。所以不需要看。」
我想捕捉我自己
幾年下來,伍佰已從一名攝影愛好者,成為多本攝影集的創作人。而翻開《伍佰‧台北》的第一個印象是,「原來伍佰也來過這裡」。因為裡面許多畫面都是台北人熟悉的地方,這不禁讓人好奇,當伍佰漫步在街頭,什麼樣的景象,才能夠吸引他的目光?
「我想捕捉的是我自己。平常去菜市場或是趕通告,我常常會『順便』拍照。按下快門的那一刻,從未想到出書,反而是被某個點吸引,喜悅也好、刺激也好、感覺也好,跟我情緒產生關聯的瞬間。像某天我覺得天氣不是很好,恰巧看到了幾個畫面,覺得會讓我 cheer up,我便拍了下來。我也很喜歡鑽巷子,喜歡四處走來走去,而此時,相機是我的掩護,不會讓別人覺得奇怪。」因為拍照的過程是隨性的,是配合自己的心情的,因而伍佰也不會特意設定主題,他說:「我拍照的時候也不能想太多,你不是去找它,是它來找你,只要你毛細孔張開就可以。」
這種攝影的態度,跟伍佰對於音樂的想法是一致的。「我慢慢發現音樂與攝影其實很像,玩音樂應該從心裡面出來,拍照也是,從心裡面出來,然後拍下。要會一些技巧沒錯,只是最後那些都不重要。拍照必須是自己的延伸,是你隨手可得的,是獨一無二的。也就是說,同樣的風景,由你來拍就是與別人不同的。」
一張照片不應該有結局
事實上,伍佰的照片也確實有強烈的個人性格,與其他以台北為主題的攝影家相較,伍佰並沒有特意去捕捉都會風情或人文古蹟,他所呈現的台北是一種更純粹攝影語言所構成的台北, 包括延伸的巷弄營造的空間感、線條的趣味、雜亂而繁複的細節以及一些「圖像」在照片之中與真實人物的混淆,例如廣告看板上的頭像。這些場景若以雙眼直觀可能平凡無奇,但是在鏡頭之下卻具有獨特的魅力。這種攝影語言的掌握是許多出色的攝影家所必需的,然伍佰並非刻意追求,而是當拍攝者打開自己,畫面自然會發揮這個媒材本來的特性。
《伍佰‧台北》的另一個特色是照片具有一種流動之感,與之前的攝影集相較,這個特色更為明顯了。伍佰說道:「這本所橫跨的時間很長,包括前兩本所收錄的照片,但是我挑選的時候有了不同的眼光。我希望這些照片是活的,就像林書豪要贏球,球就要流動,演唱會的歌也要有流動感。我希望這本書傳達出這樣的感覺。」這種流動感,一方面來自於編排照片的方式,一方面則來自於對既定美感形式的跳脫。伍佰進一步解釋他所喜愛的照片:「一張照片應該是沒有結局的,應該還是要有後續的什麼。不要有結局的方式,也許是畫面的不平衡,也許是顏色的不均勻。不應該是那麼穩定。如書封那一張倒下的路牌,也是一個不穩定的狀態。」如果我們將美視為一種穩定的狀態、一種大家共同認可因此也別無發展的結局,那某個程度上,伍佰所拍攝的照片是刻意遊走在美的邊緣。「就像是做音樂,一個歌手的魅力來自於她的聲音的缺陷。那些拍得完美的照片對我而言就是結束。」
有厚度的照片
當一張照片沒有結局,它的內容就是開放的,它會引領觀看者連結到不同的世界,包括伍佰的內心與歷史的記憶。「最重要的是,這些照片是否跟我有某種關聯。這本書雖然是台北,但如果你想從中找到台北,是看不到,你看到的只是我眼中的台北。」這並非指一種純粹內心的風景,伍佰眼中的台北包含了他對於人實際生活經驗的觀察與興趣。「對於台北,我是一個外來者,我很好奇以前跟現在的人有什麼差別。在經濟起飛的那段日子,很多從鄉下來此討生活的人,這些人造就了新店、板橋、三重,進而影響了台北。所以台北不只是台北,必須把整個中南部加進來。我絕對不會去信義計畫區,當我想要尋找我的依賴,我會去構成這種關聯的地方,有感情的地方。」
如此便不難理解,伍佰為何喜愛看史景遷的《追尋現代中國》,因為不論是攝影、城市,或是歷史,真正讓伍佰感到興趣的是背後的人,正確的說,是在時間長河之中行走的人們。伍佰的音樂因而貼近人心,他的照片也有了情感的厚度,因為他看到的不是表面的影像,而是深入這些影像所連結的人與事。
我就是伍佰
談到希望大家怎麼看待這本攝影集,伍佰不諱言明星的身分帶來一些影響。「我承認,『伍佰』這兩個字對我的攝影有影響,例如大家會因此來看;但也可能是一個阻力,專業攝影師可能會以嚴苛的標準審視,甚至因為我的名字而遮蓋掉某些我想在照片中傳達的想法。但是這就伍佰拍的,我也沒辦法。」問到是不是想要帶給攝影界一些刺激時,伍佰說:「我不用影響攝影界,我要建立自己的攝影界。」
其實伍佰並不是要對抗,他只是有一個單純的願望,「如果大家看了我的照片,發現相機可以創作,我會很開心,就像大家聽到我的音樂後,因此想要組團。我的照片跟大家有些不一樣,一如有些人一開始聽到齊柏林時,不知道是什麼。我認為,這些照片最終的意義在於,讓人發現即使是小事情,也有令人舒服的營養。如同台北,雖然混亂,在某處一定會有一朵漂亮的小花,只要你願意看它,你就會得到它要給你的。」最終伍佰並沒有改變,他既是音樂人,也是攝影者,而貫穿這一切的是對於單純情感的嚮往,是對於此時此刻世界的熱情,就像所有喜愛搖滾與攝影的人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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