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認識一位導演，可以不必從他的電影開始，這麼講或許有點偏頗，但如果你向來對某位導演的電影提不起興趣的話，或許，從一本書開始，會是不錯的方式。

《菊次郎與佐紀》就讓我讀到意料之外的北野武。

長得像流氓，說話的時候皮笑肉不笑，看起來兇巴巴一副隨時要揍人的樣子，這就是我對北野武一貫的印象。在《菊次郎與佐紀》一書中，北野武這身暴走的硬漢形象鮮明依舊，只是，讓人吃驚的是，隱藏在這男人強悍性格背後的，竟是一幕幕笑鬧與酸楚交織的家庭悲歡史。

菊次郎是北野武的老爸，佐紀是北野武的老媽，《菊次郎與佐紀》這本書講的就是他老爸和老媽的故事。

「我想起小時候的玩伴，現在不是工人、計程車司機，就是黑道的小弟。他們和我哪裡不同？沒有。不，只有母親不同。」

談起老媽，北野武像個長不大男孩，講的不外乎是他一輩子如何與老媽交手，以及一輩子如何在老媽手下戰敗的事蹟。在他眼中，老媽是家中的權威，越是不容抵抗，越要抵死反抗，老媽要他唸書，他偏要休學，老媽要他正經工作，他偏要離家去當搞笑藝人。事實上，北野武在成年後都還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但他倒是很清楚，要一路踩著反對老媽的路前進，只是誰也沒料到，他還真的一炮而紅了。

而北野武和老媽之間的抗爭，並沒有在他成名之後劃上休止。北野武闖得禍越大，老媽的責罵越尖酸，北野武賺的錢越多，老媽越是需索無度。對於這樣言語刻薄、視錢如命的老媽，總是令北野武感到落寞。然，這份以嚴厲包裹著愛的情感，要直至媽媽病倒後，北野武才真正看見。

「最近，突然發現老爸常對我笑。我幾乎沒有他跟我說話的記憶，但隨時可以想起他咧嘴一笑的表情。…難道過了五十歲的我，終於變成能夠諒解老爸的大人了？」

想起老爸，不似與媽媽之間牽扯著又愛又恨的矛盾情感，北野武僅存片斷的記憶，而那些記憶多半是對老爸的埋怨與憐憫。沒有擔當、怯懦膽小，喝了酒就只會對家人施暴，在北野武眼中，老爸是個不值得尊敬的人，不僅被老婆、孩子看不起，更老是幹出一堆荒唐事，醜態百出：把女兒養的雞燉成湯、泡澡泡到休克、在兒子的婚禮喝到掛、到北野武的課堂上耍流氓、被債主討債、買了廉價戒指還得意洋洋…想必不止北野武一家人，看到這些荒謬的醜事，身為讀者的我們，實在也很難認同他爸爸。

不過老爸畢竟是老爸，雖然可恥，北野武也從不避諱他們的父子關係，甚至自我解嘲，將老爸的醜事搬演成相聲，而他也自覺到，老爸生平所鬧的一切笑話，都是他搞笑的原點。這樣嘲諷自己的爸爸，似乎有點不孝，但從他以爸爸的角色與名字為原型，拍攝《菊次郎的夏天》這部電影來看，他對他父親的愛與懷念，已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盡。

比起北野武在銀幕上的形象，在《菊次郎與佐紀》書中，我們更能感受這傢伙真實的一面，有時候讀至某些段落，不禁一陣鼻酸，但正覺傷感之際，北野武卻又不正經地說起笑話，就在哭笑不得之間，我們才深深意會，那些故作灑脫的談笑，都是為了掩藏他心中對老爸老媽無法說出口的愛。

要認識一位導演，可以不必從他的電影開始。但讀完《菊次郎與佐紀》，我很慶幸，我從另一面認識了北野武，而現在開始看他的電影，一點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