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邊只是想暗示,每篇文章都會因為發表的狀況出現一些溫差或時差。也就是說,即使是臉書或推特所發表彷彿就是「我最近」的實況轉播,也不能完全相信,或許只是冰山一樣的表面。有些人明明於部落格抱怨著失戀的慘狀,卻可能是去年的舊文,由於正在熱戀之中沒時間寫作,所以重貼出來了事也說不定。畢竟,在網路上是蠻容易受暗示的,有時那些看似踴躍擴散的推或讚,可能是一種集體傳染,而非獨立思考的結果。
此專欄我連續寫了十幾篇文章乍看之下皆沒有什麼系統性,比較有關連的就是或多或少會提到一些書(但其實更精確的說,是書所引起的種種含沙射影海市蜃樓),因此也不是很對得起那些作者,畢竟並非真的在介紹書。不過確實感謝這些我所認為頗值得翻閱的書本,黃昏的宇宙第一批睜眼看著我的星星似的提供連線暗示,使我隔空獲取靈感,魔術患者一般,縱使無法知道自己會變出什麼來,也能持續地寫下去。
這段期間,日常生活的樣式,沒什麼改變,MSN上朋友敲問:「你最近怎樣?」總答曰:「仍是少男老樣子啊」(鍾文音的梗),於是雙方一時無言以對。我固定於精神病院上班,偶爾與一些看似沒有精神病徵的朋友約會,聽聽朋友的近況,有些人比我悲慘,有些人則恍如被天使選中一樣過著令所有人羨慕的人生。但不管怎樣每個人都有自己宿命的考驗,果真永遠都幸福快樂的童話生活,也是一種不幸吧(我猜的)。
如果真要說些瑣事,我最近有時入睡時覺得寒冷,卻在半夜滿身大汗醒來,簡直像是進入更年期一般地盜汗(因此也瞭解了母親多年的苦)。然後做著詭異的夢,譬如其中一個夢中,我是死神的殺手集團訓練的新人之一,被迫與屍體做愛,並且大快朵頤他們身上的蛆。當然屍體啊蛆啊什麼的都只是夢擅長的暗示而已,搞不好其實是代表溫暖的東西(!),我想這也是生活給我的考驗。我把有汗臭味的內衣脫去,換上新的,又蓋好棉被,繼續我的《夢之日記》(格雷安‧葛林的梗)。
日常充滿暗示,只是看人們有沒有在意。宛如電影《黑天鵝》,皮膚的病變,車廂可疑的身影,對母親的壓抑,斑駁斷翅之雕像,到處都是邪惡的象徵。然而只要觀念一轉,其實也都是美好的風景:輕微的過敏,難得相遇的陌生人,對母親的愛戀,撼動心靈的藝術。凡人皆有邪惡與善良的兩面或過渡於這兩種之間的多面,然而不知道何時該出場,我們都需要受一點暗示。
只要理解那些命運的暗示,也可以成為一個隨心所欲的人吧。那個有名的祈禱詞是這樣說的(來自馮內果《第五號屠宰場》):「主啊,請賜給我平靜,能接納我無法改變的事。請賜給我勇氣,能改變我可以改變的事。並請賜給我智慧,讓我能辨別這兩者的不同。」有時人生本來就可以平靜,也有勇氣與智慧,我們只是需要他媽的來一點暗示,以便「越過窗外暗雲湧動的天空」(楊澤)。我最常從詩中獲取暗示並將之破解,也樂意在自己的詩中滿佈暗示的樁。
最近也持續和一些友人(如楊佳嫻)講著垃圾話度日,偶爾從中提煉出一些警惕彼此的暗示:「如此不堪到底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這是分不開的問題,是我們的共業。」白目到常常都是我得意講了個新消息與對方分享,說了半天,才發現那八卦的來源正是對方提供的(囧)。人們像是互傳羽毛的街坊鄰居,彼此虛張聲勢地把一隻隻鵝搞出來。時時刻刻還不忘繼續鼓脹這些空穴來風,世界彷彿亦即我們謠傳的那樣了,事實真相原來可以是這樣獨斷,每天就在各種傳媒之間重複上演。偶爾在離線前,同時激動地說:「真是令人憤怒的一天,今天應該COSPLAY憤怒鳥!」歲月便如此這般打混過去。
「置身這樣一個島嶼,許多事情如果不去揭發,好像也還能暫時壓抑按耐……」
楊佳嫻:「你的意思是,我們都很假。」
「呃,我是說,我們都很複雜,有多重開關……」
或許有一天等那些暗示,都紛紛被破關了,所有的水庫與櫃子皆被迫打開,人生的肥與瘦,也就一覽無遺,無可遮蔽了吧。
至於我最近究竟如何?如果要給點暗示的話,就是,至少把這專欄寫完了。
鯨向海
精神科醫師,著有詩集《通緝犯》《精神病院》《大雄》,散文集《沿海岸線徵友》《銀河系焊接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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