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個約定》林清盛：狗是突然老的，人不會想到13年過得那麼快

第十個約定

林清盛一度很羨慕養小型犬的人，因為黃金獵犬體型不小，漢漢體重最高時有44公斤，幾乎與個頭小的女性體型相仿，想帶漢漢外出也無法揹個提袋、籠子就走。有次，他真的買了一台好大的寵物推車，試著把漢漢塞進去，結果碩大的屁股就是掛在外頭，他嘆了一口氣，知道和大狗出入公共場合在台灣只是癡心妄想。

但他在德國旅行時，常在巴士、地鐵上遇到帶狗的乘客，他徵得飼主同意後，跟狗玩得不亦樂乎，當狗興奮的甩起毛，抖出了濃厚的狗味與飛揚的細毛，「我心想慘了慘了，但卻沒有一位乘客在意，他們把動物當作人類一樣尊重。」德國為了防堵棄養，將繁殖業者、收容中心、動物醫院、保險畫為共同體，並有嚴格的管理制度。

相較之下，台灣流浪動物問題嚴重，卻又對動物在街頭深惡痛絕，時常一通電話要清潔隊捕捉街貓街狗，即便已施行TNR節育的也不放過，總有人以「你喜歡就帶回家養」為由針鋒相對。「那種人只想把自己不願看到的人事物，杜絕於生活圈之外，包括弱勢的人。」林清盛無奈的說，「既然你們從沒認真思考、面對過這些問題，為什麼還要處處為難用心用力照顧貓狗的人？」

林清盛曾經主持全台灣唯一專為同伴動物發聲的廣播節目「阿貓阿狗逛大街」，節目十年間遇過各種動保議題，其中2013年的狂犬病疫情，他找來獸醫與專家接受訪談，結果節目被通報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NCC）兩次，理由是內容不公正、不關心人類健康，雖然送審後沒事，他還是忍不住在節目上再度喊話，家犬、街犬才是面對狂犬病的第一道防線，大舉撲殺不會是正確的防疫工作，「我就是不想放棄，只要能讓一個人改變也值得。我們看起來在幫動物，其實在幫人，就像讓虐待動物的人類承認錯誤、接受治療，不只是為了貓狗，也是在保護人。」

主持「阿貓阿狗逛大街」的後遺症，就是同事、朋友遇到流浪貓狗一定立刻通知他，他也順勢中途了幾隻狗，第一隻救援的是拉布拉多，「牠在路上晃盪，一臉茫然，指甲很長，看起來是被丟出來的。沒想到送動物醫院後卻被路過的尼姑認養走，醫生甚至沒通知我。」但他還是持續救援，並堅守「一次救一隻」原則，讓漢漢和被中途的狗保有一定的生活品質。

但最讓他難過的中途經驗，也是最後一次。一隻在電台樓下撿到的米格魯「弟弟」，在他家短住了幾個月後送養到台東，未料半年後「弟弟」失去蹤影，「有誰在台東街頭看過尾巴像『7』的米格魯，那是我家的『弟弟』。」林清盛一直擔心掛記著，這也是所有中途爸媽的痛，以為給了貓狗幸福，結局卻無法美滿。

他常常站在貓狗的立場去思考這些事，例如將狗送到狗園合適嗎？街貓街狗為什麼一定要被收容？能不能在點藥、節育後，讓愛自由的動物繼續生活在街頭？人類是以什麼樣的立場，決定動物的生命長短？就如同當他聽到以性情穩定、友善著稱的黃金獵犬攻擊人類時，第一反應是：那隻狗怎麼了？牠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林清盛是在漢漢過世半年後，才開始動筆寫《第十個約定》，「那天我帶著漢漢的骨灰回花蓮，旁邊的座位空著，我把裝著骨灰的背包放在座椅上，後來鄰座的乘客來了，我拿下背包，那個人又突然走了，在這班太魯閣號對號列車上，他為什麼要走呢？我不知道，只是把背包放回去，漢漢就這麼一路坐回花蓮。」或許，漢漢想和爸爸一起搭最後一次火車吧。

從漢漢出生後40天到最後離世，林清盛的書寫遺漏了中間一大段日子，「中間沒什麼好寫的啊，每天過一樣的日子，狗是突然老的，人不會想到13年過得那麼快。」尤其漢漢每年的健康檢查報告都非常漂亮，更讓林清盛失去了警覺，以至於當漢漢在路上突然昏倒時，他還以為只是賴皮不肯走路。

「牠勉強站起來，走一小段又昏倒，我嚇死了，立刻抱牠回家。」那是兩年前的四月，到漢漢同年十一月離開，這半年的時光對林清盛來說猶如空白，生活就是一心一意的照顧與陪伴，沒辦法多想什麼，他只害怕下一次的昏倒，焦慮找不出病因，眼睜睜看著漢漢瘦到剩下32公斤。

就在醫師宣布只剩下最後一週，他將漢漢帶回家，請假專心照顧，透過動物溝通師，漢漢傳達：「為什麼我只剩七天？我還可以走路，可以吃飯。」讓他不禁猶豫，選擇放棄更積極的治療到底是對是錯？日子一天、兩天過去，到了第四天、第五天，林清盛有點忘了七天期限，甚至打算出門看場電影，沒想到，漢漢真的在第七天離去。

「牠離開一週後，有一晚我睡不著，沒開燈，坐在客廳沙發上。漢漢生病時，我常常睡在這張沙發陪牠，我突然意識到，只剩我一個人了，漢漢真的走了。」那一夜林清盛崩潰大哭。

寫這本書，是為了證明漢漢沒白活過一生。書裡沒有放任何漢漢的照片，是因為這本書不是送給漢漢，而是想陪伴其他仍深陷悲傷的人，也讓沒養狗的人明白身邊養狗朋友的處境與難處，並對動物議題有更多理解。

林清盛愛狗，卻不勸人養狗，因為那是動物的一輩子，飼主要面對的不只是幼犬的可愛模樣，待狗年老，還需面對醫療、抱著上下樓、協助排泄。總有人愛說養狗會讓環境髒亂，但林清盛不認為，「我家沒狗變得多髒啊，再也不用因為擔心狗舔地板常常吸地擦地了，也不必怕狗亂咬東西而隨手歸位……」

他曾以為，漢漢走後，看到其他狗會讓自己悲傷得無法自制，但其實只發生過一次，街上一隻穿紅色雨衣的黃金獵犬，晃晃悠悠的尾巴透露出散步的好心情，林清盛慌亂地跟在後頭，想再看牠一眼，腦海浮現的，是自己也曾冒雨牽著狗散步。除此之外，他看到每一隻狗都能微笑以對，「我真替牠們開心，牠們都被好好照顧著，那些狗也都會回頭看我，我想，牠們知道我身邊曾有一隻狗，知道我是狗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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