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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書裡沒有英雄──專訪兒童文學作家張友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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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陳佩芸)(攝影/陳佩芸)


張友漁常說自己的童年很普通,全班35個孩子,她的成績不高不低,大約是27名左右,從花蓮玉里高中畢業後,工作一個換一個,沒半個和所學會計有關。她個性害羞,不善交際,唯有寫作是人生亮點,引著她在混沌路上一步步往前走。

若要談她生命裡的文學,應是從姊姊書架上開始的,瓊瑤小說、武俠小說、《小婦人》《紅樓夢》《金瓶梅》……「其實我根本看不太懂,但就是一直讀,我對文字著了迷,有字就讀。」嗜讀雜書的她,開始有了作家夢,就著作業本後面的空白頁,寫起了自創的武俠故事。

再見吧!橄欖樹

再見吧!橄欖樹

國中時,她參加《新生報》徵文比賽得到第二名,如同她在《再見吧!橄欖樹》描繪的情節,住在山上的人家,必須到山腳下拿信,「信箱裡只有一封信是我的,通知文章登出,我太高興了,一路跑過山溝,跑回家。我爸爸站在橄欖樹下,聽到我喊『得獎了』,開心得笑了出來,我現在還記得爸爸的笑容。」

但這個小小的作家夢,在升學壓力下萎縮了,「我是學習成就很差的學生,長江流經幾個城市我記不住,星期一到星期日的英文我也不會背,我能讀的只有國文課本,而且一說要背誦我頭就痛。」那年代的老師凶悍威嚴,她一聽到「考試」就嚇傻了,成年後連駕照也考了七次才過關。

幸好她還是愛閱讀,只是不肯在學校的圖書館借書。某天午休,她把一本散文集放在大腿上、趴著讀,教官經過,罵了她一頓,沒收了書、登記了名字,隔天在朝會上公布『犯錯名單』,「但我只是午休睡不著看書啊,無論怎麼拜託,教官都不肯把書還我,最後我只好拜託在台北工作的大姊,買了書幫我寄回玉里。」從此張友漁不願踏入學校的圖書館,寧願從山上騎著單車繞行產業道路到鎮上圖書館。

生長於男女不平等的年代,張友漁無法如心中所願到公東高工讀木工或機械科,只能和其他姊妹一樣,就近讀鎮上的玉里高中。對數字不在行的她,從會計統計科畢業後,做過許多工作,唯獨沒當過一天會計,偶然間,她讀到兒童文學作家孫晴峰的書,暗藏心底的作家夢悄悄甦醒,決定報名耕莘寫作會,那年,她已經28歲。

「我上了三年,還和七八名同學組了兒童文學寫作小組,自我規範每週寫一篇,結果常常只有我一個人寫,其他人賞析我的作品。」張友漁著迷於寫作的趣味,她把家中公雞將頭探入塑膠袋,緊張得衝進果園四處亂竄的故事寫成〈國王〉,獲得台灣省教育廳兒童文學創作獎佳作,「我媽媽發現原來故事可以賺錢,開始打電話告訴我家鄉發生的大小事,問我能不能寫。如果她識字,應該會是了不起的作家。」

(攝影/陳佩芸)(攝影/陳佩芸)


張友漁其實和媽媽很像,雖然不擅長與人聊天,卻非常愛聽別人說話,「我有對大耳朵跟小耳朵,大的聽外界聲音,小的聽內心聲音。遇到別人吵架更要多聽一點,才知道人怎麼講話,多紀錄觀察,就不會寫出誇張的對話。

對話是為了推動情節,不是為了讓書「長胖」。她認為,無聊的對話是作家不用功的證明,為兒童寫作,故事要有點小趣味,而非把搞笑當幽默,兒童就是在閱讀的過程中學會對話、使用文字,生活智慧與人生哲學更要不著痕跡地藏在故事裡,她在《悶蛋小鎮》就以「南瓜熟了才能摘」比喻愛情。

張友漁的創作常選擇平凡的場景、不聰明出眾的主角,也不一定有好的結局,與一般少年小說「英雄歷經冒險後返家」的模式大相逕庭,她解釋,「寫作是為了創造處境,呈現主角在生活裡動彈不得的無奈,作家再設法找出解方,一點一點把角色拉出泥沼。」因為注重現實,她的書裡沒有英雄,「很多人以為《我的爸爸是流氓》結局爸爸會洗心革面,怎麼可能?現實生活裡可能一輩子就是如此了,我們把孩子當笨蛋,才會寫出與現實脫節的內容。

阿國在蘇花公路上騎單車

阿國在蘇花公路上騎單車

最近重新出版的《阿國在蘇花公路騎單車》,便呈現了張友漁的真實經歷,「阿國和林正義的故事是虛構的,但我在30歲辭掉農會打字員工作時,真的拿到一台12段變速腳踏車做為臨別禮物,我就騎車去環島了。」那時單車環島仍不盛行,張友漁吃飯時有人搶著付帳,晚上休息時,幾乎全村的人來看這位「從台北騎車來的人」,連路過的卡車司機也對她大喊「兄弟加油!」,而最苦也最美的蘇花公路,就成了身陷僵局的阿國、林正義最適合的故事場景。

如書中所寫,張友漁真的跟著鄰居到法院旁聽一件兩名婦人在公園打架的案子,法庭氣氛肅穆,她認真記下所有細節──冷豔無情高高在上的法官、因哭鬧被趕出庭的孩子、打瞌睡的法警等,她甚至在紙上寫著:「我膽小如鼠,絕對不要犯錯……」法官突然對法警使了眼色,紙條隨即被法警沒收,張友漁發現,看著別人的故事時,自己也正身處於故事裡。

(攝影/陳佩芸)(攝影/陳佩芸)


悶蛋小鎮

悶蛋小鎮

寫作讓她快樂,也甘願忍受貧窮,因為創作的成就感彌補了生活的匱乏,她小心分配每一筆收入,若有五千元,就拿四千元買幾十包白米,配媽媽醃的醬瓜,「開始寫作前十年,我都過這種日子。有天我的洗衣機、烤箱、吸塵器都壞掉,只好在抽屜亂翻,找到一份寫了一萬兩千字的《悶蛋小鎮》草稿,硬著頭皮投稿到《國語日報》,順利開始連載,收到稿費後,我換了洗衣機,突然間轉機就來了,媒體的合作多了,一切漸漸轉好。」她苦笑說,「我想作家若要寫貧窮,都可以寫成厚厚一本書吧!」

可是她還是繼續寫,每天都在寫,她記得曾在《愛的教育》讀到,幾名孩子嘲弄同學跛腳的母親,被嘲弄的孩子忍不住丟擲墨水瓶,「我印象好深刻,太壞了、太不應該,這故事讓我學會悲憫,不可欺凌別人、必須感同身受。」後來她也寫了《西貢小子》,希望新住民婦女能感受到台灣人的友善,也希望台灣人知道沒有誰是被「買來的」。

寫作20多年,張友漁還是有些害羞,儘管採訪時侃侃而談,私下仍是不擅社交,她沒有FB、部落格,能讓自己放開胸懷、放聲哭泣的好友也只有兩三人。她畏懼的是,只要與人接觸,就會說蠢話,蠢話說多了,就會讓人痛苦,自己一個人更安全,「但寫作不一樣,我可以把自己塞到故事裡,偷偷調侃自己、展現自己,做別人輕鬆多了。

(攝影/陳佩芸)(攝影/陳佩芸)


〔張友漁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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