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佩芸)
問張大春為什麼要出《文章自在》這樣一本談對文章寫作看法、甚至還示範各種寫作技巧的散文集。他答得俐落:「因為我有公德心。」
「我原本想的書名是『搞作文』。意思除了是把作文搞好,還有現在作文環境這麼爛,我來搞你一下。正反兩者都有。」
「但最後選了『自在』這兩個字,也有其用意。」自在原本指的是對事物採取一種比較寬鬆、從容的態度,也有另一層意義是關於人對他人他事他物的體會,只要有體會,就有機會成文。「那個『自在』等於是,我在召喚那些從小寫作文、畢業後就不寫作文也不寫文章的人。你還是在的,而且,你可以寫文章。」
不寫文章是什麼大件事,值得張大春擱下小說家的正職身分,用79篇散文親身下海演繹文章之道,更以公德心闡述己意?
「我總認為,如果有很多的人、更多的人,把自己在任何平台上發表的任何一行字,都當成是文章來做,很快地,我們的基本表達能力,會有飛躍的進化。」
再往下問:讓眾人的基本表達能力進化,用意是什麼?
「這幾十年來,學校的作文課制訂了一個目標,是要訓練學生的基本表達與溝通能力,這是對的。」問題在於教學方法將能力培養的方式設得太簡陋,且不真實。「只將文類分成抒情文、議論文、說明文、記敘文,真正的文章哪是只有抒情沒有記敘?都是這些條條框框搞死人,一開始就錯了。」
「簡單地說,從白話文運動到現在快一百年,這麼長的時間,我們對白話文寫作的技術與磨練,卻少了不斷更新的教學訓練。我強調的是不斷更新,不是一成不變──正因為沒有不斷更新,所以到現在還一成不變。」當今這個時代,我們的寫作教育並沒有比徐志摩、朱自清那時更進步;從某些不見得真正堪稱經典的作品中學來的種種膚淺技術,也未必能夠在寫作上提供什麼普遍的好教養。
判讀技術至上,能力教養放一旁。重點畫錯的結果,是在學時熟背何謂譬喻類疊對比映襯,考試都考一百分;然當真正需要好好寫上一篇文,卻是捉襟見肘,進退兩難。「寫作文」根本是教育體制中的一個誤會,讓書寫成了多數人一出校園即避之唯恐不及的洪水猛獸,打壞了你我對「寫」的胃口。
那不只是「大不了不寫文章」的問題而已。「我們動筆寫東西,先不論有沒有錯字連篇,我們只管一件事:你能不能好好地、完整地,發表自己的看法?」張大春認為一般人做不到。「因為欠缺思想訓練。你的語料不足、語素淺薄,還有最根本的,是沒有見解。」
(攝影/陳佩芸)
「思想訓練是從你運用文字語言工具得來的。早年因為政治迫害不讓人有獨立思想,現在大家都自由了、民主了、開放了、多元了,自由民主開放多元,這四個詞人人會說,但你有因此會思想嗎?」
「在生活裡,你隨時都要鍛鍊你的表達、你的思想。」現代人擁有過度豐富、快速的表達工具,然表達能力與對事物的知見卻未隨之提升。「為什麼?很簡單。因為平常就不思不想。」形容東西美味,不是好吃,就是超好吃;看了日本美食節目形容料理滋味深奧,個人辭庫裡跟著多了深奧一詞。沒了。語料貧瘠,簡直成了全民病症。
這些狀況與文章書寫能力的低落,關連度錯綜複雜,「而真正會影響的,是對於生活經驗的感受力。」文章要能寫得好,生活的感受很重要。「對生活感受的萎縮,使人只剩下最簡單的欲望,不是吃就是繁殖,沒有其他。」欲望的單薄,會讓人知見萎縮;對世界的好奇一旦消失,不只感性層面,也將是知性領域的極大危機。「在這種表情符號發達的智慧型手機領導的世界裡,非常可怕。」
落回命題。召喚人們回到文章書寫的懷抱,對這部分有什麼幫助?
「一句話當然不可能成為一篇文章。但假使當你去想:某一句話有沒有五種不同的說法?當你想盡辦法去改變這句話的結構、詞性,變化出五種寫法,一段文字就可以有幾百種寫法。而在這些練句子的過程當中,你早已訓練了自己的思維方式。」而為了推進這樣的練習,你自然會在生活中張開你的雷達,盡可能地觀察、探知、體察、汲取周遭一切,吸收做為鍛練自己的養分。「多練習,文章就來了。」到了這個階段,是不是真的要寫,其實也不是重點了。
所以,寫文章這件事情很重要?
「應該說,如果養成了寫文章的習慣,不只是溝通表達,更會帶來全面的教養進化。」張大春敲敲桌子,「我們講文化文化,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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