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類似的文學補助案現在當然不少,比較有名的,除了我自己得過的那兩個之外,還有我曾經被刷掉兩次的台北文學年金獎助計畫和國藝會每年有兩次的一般性補助。這裡頭其實可以分成兩大類,一類我稱為「獎勵性補助」,金額較少,像是高雄的獎助計畫一年十萬元,我想主要是鼓勵優秀的計畫案,有點像是你寫了篇小說得獎一樣,會非常開心,但不太可能光靠這筆錢活下去。另一類我稱為「生活性補助」,像國藝會的長篇小說補助高達50萬元,另外出版之後,還會由政府出錢買一大堆書,出版社給的版稅就會比較多,(我那時候是這樣,現在的狀況請大家自己去查喔。)我便靠著這筆補助的期中款與尾款,決定辭掉工作,在最後的一年裡把《濱線女兒》完成。了解了這樣的分別,如果你有興趣參加比賽的話,就不會寫出太不合乎常理的取材旅行,或是預算金額羅列太誇張的計畫案,我想這畢竟是申請文學創作補助案,並不是申請地心冒險的補助案。
「那麼……」一位詩和散文都寫得相當好的年輕創作者巴哈君問我,「你看獲得補助的人多半都是聽過名字的創作者,甚至是超有名的大作家,評審委員做決定時,是不是會考慮認不認識這人呢?」
這顯然是相當敏感的問題,而且我知道網路上很多人都理所當然地批評,類似的補助案都是靠人脈得獎的,不然誰誰誰憑什麼會得獎一類的。因為我自己也得過補助,所以聽到這樣說也覺得有些難過。不過,除了負責寫我的審查報告的委員我知道是誰之外,其他評審還有些什麼人我不清楚,也就不知道我得獎是否得力於什麼人脈。那時的我每天都在時尚雜誌加班,幾乎沒什麼機會認識資深的文學專家、學者或作家,若是他們偷偷覺得和我是好朋友的話,我會感到很光榮。但是在評審會議中,如果說委員們都矇起眼睛,假裝這個人不認識,那個人也不認識的話,也實在太虛偽了,那麼實況是怎麼樣呢?
是這樣的,因為是認識的人或是大牌作家的計劃案,會議裡確實會有一種「啊,怎麼某某某也來投啊!這樣好嗎?」的氣氛,但是並不是,「並不是」(請劃重點!)因此就導到了「好啦,反正大家那麼熟了,就給他過啦!28萬OK!」或者「我們就用名氣來排,首先從曹雪芹開始錄取!」這樣的結論。
實際狀況往往複雜許多,先撇開計畫案寫得好不好,題材有沒有創意這類見仁見智的討論,我個人會進一步考慮申請者個人的生活景況和新作企圖心,特別因為是認識的人,所以這些私人方面的事情了解更多,其實更有依據做為評審的判斷。至少在我參與過的評審會議裡,種種討論都是相當開放,而且沒有任何用知名度或階級權力來壓迫其他委員的狀況,連我這種後輩也能暢所欲言,意見不同的情況很多,不過還不至於到互相丟水杯和便當的地步。
那麼,結果會是什麼呢?雖然最後大家看到的,往往有名氣的作家好像獲得補助的機率比較高,(簡單來說因為是老鳥了,真的比較會寫計畫案,繳交的參考作品也強。)不過大家沒看到的剛好相反……被刷掉的知名作家也相當多,(你很難想像這長條名單)當然,隨著認識的人多了,被刷掉的朋友也多了。呃……可以這麼說,把朋友刷掉之後,雖然是公事公辦,對方也不知道我去當了評審,但見面時總默默地覺得不好意思。其實,巴哈君自己就是「認識的人」的受害者,他的申請案很不幸的,在某一次的評審會議裡,我提出「雖然創作非常有經驗,執行力也強, 但做為備受期待的年輕作家,這計畫案的企圖心實在太弱了。年輕人應該要衝得猛一點吧!」作為反對意見,最後全體投票時沒過。抱歉啊,巴哈君。
以我個人微不足道,到目前為止的評審經驗裡,再怎麼說會不會獲獎的最終原因只有兩個,那就是「計畫案寫得好不好」和「有沒有獨特的想法」,如果還可以附帶一個重要原因的話,那應該會是「真的把獎給他了,這傢伙到底寫不寫得出來!」這些跟人脈關係度較低,但往往還是討論最熱烈之處,說真的,評審委員並沒有閒著。那麼,因為大家都很關心知名作家參加補助計畫競賽的狀況,而我從這些知名作家身上學到什麼呢?
就跟所有的參賽者沒兩樣,有的人的計畫案寫得很扎實像鑽石硬度似的,有的人根本也不先做點研究,就投出來鬼混。有的人想法驚人,突破了過去作品的範疇, 有的人什麼新想法也沒,就投出來鬼混。最後,有的人真的寫出非常棒的作品,足以影響一整代的創作者,而有的人還是一樣,時間到了,鬼混一些東西交出來,免得補助金被追回。從常識性的世界來說,任何地方都只是任何地方的縮影而已,並沒有比較難以理解或崇高。
王聰威
小說家、《聯合文學》總編輯。著有《戀人曾經飛過》《濱線女兒──哈瑪星思戀起》《複島》《稍縱即逝的印象》《中山北路行七擺》《台北不在場證明事件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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