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野圭吾筆下的日本橋警署加賀恭一郎警官,是個非常特殊的角色,當然,同屬「東野小說集團」的湯川學准教授也很妙,一般日本小說的偵探、警官或任何擔任推理助拳角色的人物,如果寫成系列,大概都具備鮮明性格,對於書寫小說的作家或協助素材蒐集的編輯們,想必在這方面都下了十足功夫。當然,前端的小說與後端的電影戲劇改編更深化這條故事供應鏈的驚人戰力,加賀恭一郎與阿部寬,湯川學和福山雅治,甚至是譽田哲也小說改編的《殺人草莓夜》主角姬川玲子和竹內結子,菊田和男與西島秀俊,密不可分的角色投射,互相拉抬了小說銷售與戲劇票房,商業行銷手段非常厲害。
小說改編成影視,密不可分的角色投射,互相拉抬小說銷售與戲劇票房
加賀恭一郎系列之所以受歡迎,想必結合日本橋和人形町一帶的下町風情,幫了大忙,當然阿部寬的功勞也不小。但這系列故事將地景和命案推理緊密結合的用意,點出日本社會始終存在的家族裂解關係,恐怕是東野圭吾最具心思的佈局。在台灣長銷的《解憂雜貨店》其實也看得到東野對類似問題的用意,這是社會派小說家最孤獨的偉業。
與東野另一部小說《天空之蜂》專注於核電探討有點微小的關連,屬於加賀警官管轄下的《當祈禱落幕時》,不僅把加賀恭一郎的身世做了類似「前傳」的補強,照例還是有命案的抽絲剝繭,推理辦案的同時,答案同步穿插在文字章節行進中,彷彿開了另一個子母畫面,這也是加賀系列的特色。這回東野藉由命案真相偷渡了核電議題,是關於核電工人的命運。
穿插在幾件命案之中,呼之欲出的嫌犯有可能是核電工人這個線索,讓人想起日本311地震引起的福島核災事件中,不斷被日本媒體拿出來討論的清汙作業員問題,有可能是被黑道找來的遊民,黑道掌控的事業體是轉包再轉包之後的人力派遣,這當中有許多不能說的秘密,對於社會事件敏感的日本小說家們,應該不會輕易放過這個題材,相信很快就會有相關作品出現。而東野在這本小說裡面,算是點出小部分現象,藏在加賀恭一郎特殊的辦案嗅覺裡,絲毫不減其震撼度。
核災發生之後,或即使是運作中的核電廠,那些核廢料,那些遭到輻射污染的標的物,靠什麼人去搬運、清除、堆積呢?這種必須大量暴露在第一線輻射殘害的工作者背後,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悲歌呢?
「核電廠的作業員跟臨時工一樣,都是些有苦衷的人。電力公司的外包……不對不對,是外包的外包的外包的工程公司找來這些人,去到那邊,會幫你準備睡覺的地方,那裡就算是暫時的住處了。在那裡待上幾個月,等工作結束,就換下一個核電廠。」
「所謂核電廠的定期檢查,說穿了就是和放射線拚命。要去那些有一堆含了濃濃放射線的水的地方做定期檢查,當然就會遇到放射線。頭一件事就是要把這些清掉。這就是我的工作。那麼要怎麼清呢?簡單說就是拖地,用抹布和刷子刷啊刷擦啊擦的,就這樣。很好笑吧。應該是集最新科技於一身的核電廠,維修竟然是拖地。」
這樣看來,應該是誰都能勝任的事情吧!雖然防護衣很熱,很耗體力,不過都是一些簡單的體力勞動,可是薪水很好,就算被抽成很多還是能存不少,然而代價就是暴露在輻射線之中,就算穿著防護衣,也沒辦法全部擋掉。工作的時候要戴著測定器,常常嗶嗶叫,明知對身體不好,但要是在意,就沒辦法做這一行了。在核電廠之間不斷流浪的作業員說,「人生嘛,就是這樣。」
從核電廠退役下來的工人說,核電廠不是光靠燃料來運作的,「那個東西是吃鈾和吃人才會動,一定要用活人獻祭,會榨乾我們作業員的生命,你看我的身體就知道了,這就是生命被搾乾的渣滓。」
因為是轉包再轉包的結構,「全日本來路不明的人都集中在那裡」,只要偽造所謂的「住民票」,冒用別人的名字在那裡工作根本是家常便飯,為了人生許多甩不掉的為難或苦衷,拋開真正的姓名和家人關係活下去,在每一座電廠之間的定期檢查計畫之間流浪,為了不讓真實身分曝光,必須極力避免擴展人際關係,人生也就越來越孤獨。
台灣有三座運作中的核電廠,以及一座還在持續花錢但完工之後據說要封存的核四,我們以為集高科技於一身的核電廠維修,會不會也跟日本一樣,就是拿著刷子抹布拖把,刷啊刷,擦啊擦,而那些暴露於輻射工作環境的人,是不是跟東野圭吾小說描述的工人群像一樣,是拿來為全民用電便利而獻祭的活人?
希望不是這樣。雖然他們的面容很模糊,對於他們的人生一無所知,這是核電神話背後不為人知的悲歌,當祈禱落幕時,東野圭吾想傳遞的,竟是如此殘酷的真相,吞不下去的苦澀啊!
﹝加賀恭一郎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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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果 MIMIKO
寫小說、散文、棒球隨筆、部落格/重度網路使用者,很少看歐美電影與歐美翻譯小說,因為對西洋人有辨識障礙/喜歡書寫,但恐懼出書/想要靠書寫小說維生,但已經知道不可能。著有《慾望街右轉》《只想一個人,不行嗎?》《極地天堂》《如果那是一種鄉愁叫台南》《台北.同棲生活》《13 年不上班卻沒餓死的秘密》,最新作品《一個人的粗茶淡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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