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鳥的賭注》是挪威暢銷作家Jo Nesbø(尤‧奈斯博)的哈利警探系列(Harry Hole)小說的第三本。老早以前我就試圖要讀過,但一開始因感覺到劇情的錯綜複雜而放棄──除了說,劇情一開始就是古今時空交錯的兩時空並行之外,還扯到挪威的現今政治狀況,以及古代(其實也沒非常古,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希特勒時期)政治局勢!就是因為這麼複雜,加上要用英文閱讀,且我又不了解挪威歷史,所以早早就自我放棄讀這一集。但還好,台灣有個出版社正在出Jo Nesbø的哈利警探系列小說,他們希望我掛名推薦,所以寄來了中文版給我讀,我很快地因為一大難題解決了,再加上本小說故事真的很精采好看,竟然兩天就讀完了!(如果不是自己硬要在那裡時不時地中英對照,應該一天會拼完吧。)
還有另一個重大原因,我讀完中文的《知更鳥的賭注》後,突然覺得Jo Nesbø沒有我印象中的那麼黑暗掙扎,甚至還有點輕快風趣!我馬上問大王,是不是Jo Nesbø這一本寫得比較不黑暗?大王說他記憶中沒有,這一本沒有特別明亮,所以我猜這是譯者的功勞吧?雖然我突擊檢查都沒發現他有亂翻,可是我個人相當喜歡中文版呈現的結果!麥當勞在台灣都比原產國好吃了,我本人相當不介意在沒有亂改原作的情況下,展現可口。畢竟翻譯要翻得和原文一點都不差的話,那本書大概不會順暢到讀得下去。
回到《知更鳥的賭注》這本書,書名在蠻一開始就破題了──在挪威警力協防美國總統造訪奧斯路期間,哈利和他的同事都出勤這個嚴密的保安職責,哈利和搭擋愛倫在美國總統座車即將通過的公路收費亭附近看到了知更鳥,愛倫說,知更鳥在冬天來臨之前要面對選擇,看是要南飛避寒,還是留在原地賭今年會暖冬,後者可能因賭錯而凍死,但如果賭對了,將可以在春天別的鳥飛回來之前,優先占到最佳的成家位置。這個看似沒有什麼的閒談,其實暗喻了人類在政治(生活決策)上的選擇。
在二次大戰期間,挪威和歐洲許多國家都一樣,有認同希特勒的理念的人,希望把世界改造成更理想純淨有秩序的天堂;也有踏實過日子的開放人民,接納外族共生卻拒絕「統一」(統一於希特勒帝國之下)。一直到現在,歐洲各地(甚至美國)始終都還有納粹理想者存在,並不是過去的戰爭結束了,這些念頭也跟著徹底灰飛煙滅了。挪威也不例外,和很多開放國家一樣面臨很多外來移民的加入,以及移民們產生出來的種種磨合和尊重的問題,有些人,即使是新生代的年輕人,還是會充滿偏激排斥外來民族,更多人則是終於有了歷史教訓和民主素養,知道要去尊重別人的不同和選擇和自由,知道這樣還是可以共生。
所以知更鳥的兩個時空分別是這樣開始的:現代這個時空,有政治取向的年輕人打死了外族移民,有神秘人走私了一把罕見的槍械進挪威,似乎在密謀什麼大計……;古代時空則是二次大戰中,自願加入希特勒陣營的挪威自願軍,他們當時都是年輕人,滿心期待著為一個更美好的未來而戰……
而我們的主角警探哈利,則是在故事一開始沒多久就面臨是否要開槍射擊一名可疑者。這個可疑者出現在美國總統即將經過的公路收費亭中,沒人知道或通知他們他是誰,哈利在時間緊迫中開槍了,雖然事後證明那個可疑者其實是美方派來的保護人員,但由於美方沒有事先對挪威透露自己將安置這樣一個人員,挪威也就決定,雖然彼此是友好國,哈利不但不用被懲處謝罪,還當成「保安有功」地升了官(美國有時也真顧人怨啊)。
但是哈利的升官,其實也是挪威自身內部權力角力陰謀中的一環而已,並不是真的想要獎勵哈利這麼一個酒鬼,警界其實對哈利頭疼很久了,他衝動、不按規則行事,雖然是任性不可靠的酒鬼,卻又不屑配合大家那一套「公務員應付求生混好日」的潛規則,因此時不時地破了大案,弄得很多大頭不知該怎樣對他是好,這次乾脆明升暗降,給他調到一個不管事單位。
另一個時空也不是那麼枯燥無味,希特勒必要迷人才有辦法號召那麼大批的追隨者不是嗎?同樣的,挪威這些年輕的自願軍中,也有一個大膽迷人的自由靈魂──丹尼爾。他不但槍法奇準,樂觀又有理想,他還創造了無數軍中傳說,諸如一人暗入敵區來個大殲滅(還從容地為死者唱歌送葬),穿著敵軍的軍服平安歸來,除夕夜那天的站哨守夜,他甚至從雪地中拿出一瓶威士忌(這在戰時簡直像變魔術),和崇拜他的好兄弟跨年分享!不過更神奇的事立刻接踵而來:丹尼爾死於喝第一口酒的當下,他被敵人開槍擊中前額中心當場斃命,作者再加碼:明明被運屍兵運走了的丹尼爾的屍體,卻在隔天又回到原地!
如果這還不夠引人入勝,場景一轉轉到維也納一家軍醫院,有個額頭有傷口的傷兵,不同於哀嚎悲觀感嘆不幸的其他患者,他在醫院講述各種神奇驚險的故事,在苦難悲情的戰爭環境中,別出一格地迷倒一票護士。這個傷兵自稱尤利亞,是丹尼爾生前經常用的化名。
接下來更是一段另人難割難捨的愛情故事,也是戰時的自願護士,家世不錯美麗動人的赫蓮娜,她當然對尤利亞也是另眼相待,不過她的媽媽是個現實鬼,從赫蓮娜的老爸因為曾和猶太人打交道而入獄之後,赫蓮娜的媽媽一心要女兒嫁入豪門重振家業──布洛何醫生,布洛何不但自己是醫生,爸爸也是政商關係良好的富商,布洛何自己也深愛赫蓮娜,已經追求她很久,始終得不到美人芳心。
尤利亞的出現讓赫蓮娜的生命輕快了起來,也讓布洛何小人了起來,這個醫生因為掌握了病人病情的通報權,他可以說尤利亞已經完全康復可以回去最危險的前線戰場,也可以說尤利亞的病情需要再觀察,他以此要脅赫蓮娜,也導致赫蓮娜決定帶著尤利亞私奔巴黎,可是火車到站之前的好幾站,他們無意中聽到查票員提起旅行許可證,軍人旅行沒有許可證被查到,可是會在月台上被立刻槍斃的!所以兩人只好又重回軍醫院。(奇怪我怎麼老是覺得這段劇情在什麼電影中有看過?)重回軍醫院後,尤利亞和赫蓮娜也反擊了,他們向挪威警察通報布洛何是挪威公民的身分,因此就得盡公民之責服務國家,要去報到等待分發。
尤利亞也不愧是傳奇,他不知天高地厚地帶著赫蓮娜去了一家超級貴的餐廳,還好赫蓮娜善解人意地只點了湯,並在服務生面前說「一晚吃兩餐不健康」之類的謊言,化解了他的尷尬,然而此時空襲警報大響了起來,在客人和餐廳工作人員都逃命出去避難後,尤利亞扶起赫蓮娜,重整了桌椅,並去廚房拿出最好的佳餚和美酒,依然是實現了諾言給了赫蓮娜美好的一餐,而且幾乎像是包場的享受了整個無人餐廳。
布洛何的父親使出殺手鐧,他和赫蓮娜舉證說,她與母親住的那個別墅事實上屬於他,赫蓮娜的父親早已抵押給他了,所以赫蓮娜若執意不入布洛何家門,就等著一家流落街頭。赫蓮娜為了母親,這次不能不屈服了,但是尤利亞會這樣就算了嗎?
回到現代,哈利雖然被調到不管事單位,但他哪有在遵守規則的?只是有人通報了某處森林拾獲罕見槍支的試射彈殼,他就已經不管是否跨了他人單位的職責,執意追查下去了。而且他雖然兩袖清風沒有屬下,還是厚顏無感地去發號前拍擋替他查資料!這一路細追下去,發現買槍的是個老頭,而走私槍械的人綽號叫王子。
一個普通老頭買這樣一把強大的貴槍要幹嘛?他始終就是覺得可疑,終於挖啊挖地,發現這可能和二戰時期的老兵恩怨有關,所以二戰那個時空的故事,到此就慢慢和現代會合了,但事實上在這本書中,作者是把過去和現在交錯得極細碎。而且現代也並不是只有單純的哈利追走私案而已,過程中,哈利在本書中第一次遇到女主角Rakel,她原來是這些倖存的老兵之一的女兒,而且她本人雖然也是挪威特勤警力的官員,卻被好色的挪威外交部次長展現出他的「力」,給掐著咽喉,幾乎賣身去換(半個俄羅斯血統的)兒子的監護權;而哈利的好搭擋,要角愛倫,也因為查到王子的身分而慘遭滅口(但是她當然來不及向哈利透露王子的真實身分)!當她生前極力想要盡快連絡上哈利時,哈利正在和Rakel萌發愛苗中,所以一再錯過電話。
原來,在「警探哈利」系列小說中,這是很多關鍵要事發生的一本。也難怪,哈利後來有那麼多沉重的包袱背在身上,我看得驚心動魄,覺得Jo Nesbø真是好狠啊!一個作家難免一直會想要殺了自己的主角,至少考驗折磨絕對是少不了的,但像Jo Nesbø殺這麼大的,還真是讓人蠻驚魂的。事實上,每一個故事都會另外有一個單元主角,這本《知更鳥的賭注》的單元主角應該就是尤利亞,喔!他真的更是被殺到我都難以置信的程度。九個燈不得不按出來。
錯綜複雜也得萬流歸宗,這本書最終的犯罪是,有個不甘心的老兵,想要在自己死去之前暗殺掉挪威國王。
我有和大王說,如果Jo Nesbø少用一點力應該會更好。這不是批評或討厭,而是真心認為他有本事可以得十個燈的,劇情複雜到這麼巧妙的程度我也很欽佩欣賞,但轉折真的是可以少一兩個,畢竟不停的驚訝,到最後也是會有麻木感的。
Harry wasn't speaking to Ellen; she knew all the ins and outs of the case.
哈利並不是在和愛倫說──她是知道這個案子的一切詳情的。
The idea was that if he was locked up in front of the goggle box in Sofies gate, at least he wouldn't be sitting in Schrøder's café.
構想是,如果他把自己釘在自家電視機前,至少他就不會是坐在酒吧裡。(Sofies gate是哈利住的地區;Schrøder's café是一個酒吧的名字)
'Cut it out. Are you drinking again?'
「廢話少說。你又開始喝酒了嗎?」
(圖/張妙如)
Not that you need to have been with another alkie to know that I'm not a good catch.
倒不是你需要和另一個酒鬼交往過才能悟出我不是一個好對象。
'Go ahead,' Harry said. 'Pizzas aren't my thing.'
「你吃吧,」哈利說。「披薩不是我的菜。」
最後,請容許我截出書中一段南非警官和哈利說的話(註:此段中文翻譯來自「漫遊者文化」)
'But you're wrong if you think it's revenge we're after, Harry. We've understood that you can't build a new society on revenge. That's why the first black majority government set up a commission to uncover assaults and harassment during apartheid times. It wasn't about revenge; it was about owning up and forgiving.
「如果你認為我們想復仇,哈利,那你就錯了。我們明白一個新社會無法建立在復仇上。這就是為什麼第一個多數黑人政府要設立委員會,揭發種族隔離時期發生的攻擊和騷擾事件。這跟復仇無關,而是跟認錯和原諒有關。
這段話給我的感觸挺深的,其實我一直覺得台灣一些人不斷提到或揭發二二八事件,為的並非復仇或挑起對立或製造撕裂,而是認錯和原諒──希望把事實彰顯清楚,該認錯的人坦白認錯,然後大家終於可以原諒過去,走向未來,一起共同生活下去。可惜「政治力」很黑暗,就是有很多人要故意再去扭曲它。明明真心認錯就可以解決的事,為什麼總是要角力淤塞累積到終將復仇的程度?這不是只有台灣才有的問題,挪威有(如同此書是挪威來的),南非也有,世界各地都有,難道復仇或暗殺,才是唯一可行的方法?還是說我們人類這麼大的腦,和知更鳥那麼小的腦,在面對生存選擇時,功能程度其實一樣而已?
張妙如
從服裝設計跳到漫畫家,再轉而興起圖文創作的潮流,近年更嘗試寫偵探小說。知名作品有《交換日記》、《西雅圖妙記》等,作品風格走輕鬆休閒路線,耐看又帶著時髦感。現今旅居西雅圖。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