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灑
先是看了幾篇《沒有國家的人》,被馮內果幽默、譏諷的筆鋒鬧到不停地大笑。在這些散文篇章裡,馮內果每每開頭時,以很嚴肅或提醒的方式告訴讀者他現在要宣布一件事,或是他接下來要講一個非常嚴肅的命題,如「我要告訴你們一些消息!」看過《第五號屠宰場》的讀者看到這句話,或許馬上立正站好,嚴正以待地接下去聆聽大師的教誨,但沒想到,接著進入眼簾的字句竟然是:「不,我不是要競選總統,雖然我知道一個句子要變完整,必須要有主詞和動詞。我也不是要告訴你們我和孩子們一起睡。不過,我要說明一點:到目前為止,太太是和我睡過最老的人。」所以,算是被騙著去翻開《第五號屠宰場》。
那是完成於1968年的反戰書。這樣說明這本書的主要議題,是很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加上書裡完全沒有什麼幽默感可言,使得閱讀的過程總顯得過於冰冷,然而,就是這種類似冷靜囈語般的情節舖陳,才是馮內果對於戰爭最大的控訴。
故事由一名自稱為楊洋松的退休士兵主述,他說著朋友畢勒的生平。畢勒是一位身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士兵,在這場戰爭裡他九死一生,戰後也決口不向他人提及與戰爭有關的任何事情,但與戰爭相關的記憶卻有如此清晰。他能穿梭時空,以近似第三者的角度觀看著過去、現在、未來,他甚至飛往屬於外太空的特拉法馬鐸星球,與本是地球上的美艷電影明星蒙坦娜?韋德赫克生下一女。在特拉法馬鐸星球上,他們就像生活在動物園的地球夫妻,隨時有一大群外星人觀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充滿好奇。而這只是畢勒時光旅程的其中一段歷程,有時,他會回到過去,感受著自己學游泳時,幾乎窒息的瞬間,或是在德國淪為戰俘時,躲在第五號屠宰場底下的貯藏室裡,親眼見到待在另一個小防空洞裡的女孩們,當場被炸死。有時他無意間來到未來,看到了三十天後即將被炸毀的德勒斯登這座城市。
任意穿梭時空的畢勒,像個旁觀者一般俯瞰著人類所面對的成敗、虛空、殘忍,人類不停地走向所謂的進步,但卻也不著痕跡地走向自我毀滅。馮內果在許多段落的結尾,總愛以「事情就是這樣」結束,好像置身事外。那種語氣就像被稱為六年級的我,被宣導著要了解南京大屠殺,要能感同深受,但是距離是有點遠了,幾乎快要無法感受那種歷史的痛。只要時間再長一點,在每個歷史事件中,人們也都成為冷漠的楊洋松,觀賞著一部永不停播的史詩。
相對於《第五號屠宰場》,《沒有國家的人》用字遣辭犀利、敗德(說敗德雖有損馮內果,但卻常可看到大師罵人不帶髒字的深厚功力)。但身經百戰的他,在二十一世紀時,耳提面命的不再只有戰爭,而是廣及政治、科技、生態等問題。他反戰的決心依舊不變,所以,他批評小布希:「說到全心全意地投入戰爭,你知道我覺得小布希為什麼對阿拉伯人這麼惱火嗎?因為他們給我們帶來了代數。還有我們使用的數字,包括代表零的符號,這是歐洲人以前所沒有的。你認為阿拉伯人很無知嗎?你用羅馬數字做長除法試看看!」他熱心環保問題,所以他說:「我不想給派對掃興。但這是事實:我們一直在浪費我們這個星球的資源,包括空氣和水,好像明天壓根兒就不存在,所以現在不會有明天了。你瞧,現在已經沒有高三舞會了,但我們失去的何止這個。」
1997年馮內果宣布封筆,好險因為他的食言我們有幸看到《沒有國家的人》,但2007年4月10日,馮內果病逝於紐約家中,享年八十四歲的他,再也不會食言。在《第五號屠宰場》裡,對於「死亡」他有所的著墨:「我在特拉法馬鐸看到的一件最重要的事是,當一個人死去後,只是在表面上死亡,實際上仍活在過去,因此,在葬禮中哭泣是愚不可及的事。所有的時刻,過去,現,未來,永遠存在。……當特拉法馬鐸上的人看到一具屍體的時候,他想到的只是這個人在此一特定時刻正處不良狀況,但他在其他的許多時刻中卻活好好的。」
馮內果的靈魂不死,向大師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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