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曉陽(左)、朱天心(右)於2011年台北國際書展分享近年創作心情(攝影 / 郭上嘉)
1982年以《停車暫借問》揚名文壇的香港作家鍾曉陽,曾停筆十年,直到2007年才重新提筆,在香港《明報》發表散文。最近她重新出版散文舊作《春在綠蕪中》,並於每篇文後補上「後傳」,記述近年的生活種種。
這次於台北書展的座談會上,她與30多年的好友朱天心聊起年少往事與寫作心情。
鍾曉陽:第一次遇見天心的文字是在中學的學校書展,規模就幾張拼起來的乒乓球桌上擺個幾本書,當時,我無意識地拿起咖啡色封面的《擊壤歌》,第一句話「我和卡洛剛看完東南亞的《畸戀》,出得電影院……」就讓我決定買回家,躺在床上看得心裡又滿又亂,有了想寫信給作家的衝動。
寫了一封不回,我又再寫,天天都盼著回信。後來與天心通信一兩年後,17歲那年,我就來台灣找天心,住在她們家。當時不知道作家是什麼樣子,而滿頭白髮的朱伯伯總是抽著菸斗看報紙,就好像一個作家喔。記得第一天早上起床,下樓一堆狗朝我狂吠,把我嚇個半死,這些事我有寫在文章裡……
朱天心:大學時代辦《三三集刊》時常收到讀者來信,大部分我是不回的,因為我的字太醜了,很怕讀者看了我的信說:那書是妳寫的嗎?所以,即便那麼被曉陽的信打動,我都覺得,不要嚇跑人家吧。
接到曉陽的信時,覺得:正牌的林黛玉來了!不是體弱多病,而是心性的孤傲、敏感與挑剔。後來,我給曉陽回信說:雖然是私人信件,能否讓我們刊登在雜誌上?文字只有我和身邊一兩個人讀到,非常可惜,也希望她多寫。曉陽17歲時一人提著大皮箱來台灣,我們就帶她去屏東和花東玩,還去了三毛家。
記得兩年前曉陽來台灣,去上尹乃菁的廣播節目,我事前就先提醒乃菁要多講一點,因為曉陽是「作家圈的王菲」,幾乎不講話。不過在節目上,乃菁已經說了一大串了,問曉陽:「是不是這樣呢?」曉陽只是點了點頭……
跟曉陽除了是好朋友之外,我也是她《停車暫借問》的出版社,很慶幸我們經歷過一段「最好的時光」,怎麼說呢?當時曉陽很快成了知名作家,她來台灣,我們只要吃吃喝喝玩玩,也不必找藝文記者來,或像今天的場合,得坐在很熱的燈光下,明明很害羞不愛講話的人,還是要出來說話;那時,我們只要按照自己的節奏,想寫才寫,不用回應任何市場、評論和讀者。
鍾曉陽:這些年很多人問我為什麼不寫了?是否被冠上「天才女作家」有包袱?其實都不是,我從美國唸完書回到香港,必須面對生活的抉擇,我覺得暫時需要放下寫作去應付別的事情。
1996年寫完長篇小說《遺恨傳奇》後,我覺得自己有困境,也不清楚是什麼。停筆是感覺自己功課還做得不夠,需要再自修一下,跟當學生一樣。
我覺得,自己不寫就不是作家了,是徹底棄權離場,甚至連書都可以不看。雖然期間我也做翻譯,但那只是一種謀生、打發時間的工具,也從沒想過繼續寫或不寫會怎樣。2007年復出到現在,對我來說,一切都是全新的,好像以前發生的都不算數似的,彷彿我的寫作生涯才開始三年,會走到哪裡,我也很好奇。
朱天心:我始終覺得,作家應該有「不寫的自由」,我們有時會碰到人生的困惑,或不想立即重複前一部作品,想放慢腳步。可惜,現在的年輕作者就少了當時我們可以按自己節奏來寫的自由。
並非飽漢不知餓漢飢,我只是願意過一個比較簡單的生活,來換取不一定得寫的自由;我也不是懶惰才寫這麼少,而是希望作家能珍惜且認真地面對自己的困惑,很多作家在面對人生或寫作技術上的瓶頸時,都有一套方式可以躲回最熟悉的那套寫法,看來依然美麗,別人也看不出來,我覺得,短時間內或許可以矇混過關,但那會喪失你可能攻堅過關的機會,過了,將會抵達下一個更好的境界。我會想提醒同業們,我們是否別被無所不在的鞭子和胡蘿蔔所催逼,而是自己按著節奏來面對寫作生涯。
鍾曉陽:看了《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好像重新認識天心一次。她們的書就像朋友的來信,我可以知道她們的近況,期間並沒有特別聯絡,其實也很自在,就像天心說的「按自己的節奏」。對我來說,寫與不寫是我自己人生的事。當時要不是遇見天心,由三三替我出版《停車暫借問》,可能會晚很多年才出第一本書。
朱天心:我很容易受讀者影響,我好怕知道讀者喜歡或不喜歡,這些對我的創作都是很大的波動,所以好難想像現在的人在自己的微博、臉書跟讀者的互動。我非心如鐵石,很難不為所動,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盡可能「背向讀者」,這並不是倨傲,而是一種自知之明吧。
我也希望自己喜歡的作家能專心面對創作,而不是三不五時回頭問讀者:我下一本寫吸血鬼好不好?或是流行什麼題材就放進去,說起來,那像個稱職的廚師;但我喜歡的廚師,是從食材開始就上山下海去找材料,專心在廚房研發。因為喜歡這樣的作者,自己就會如此實踐,我從十幾二十歲就這麼定調了。
儘管我們話很少,看到彼此的作品,就知道對方在什麼狀態上,31年前我們曾站在一起,這些年都盡己所能走到最遠,如今我們還能並肩坐在起一起,好像回到了原點。
延伸閱讀
1.【專訪】《三十三年夢》朱天心:只有自己誠實,才有勇氣去質問別人
2.【專訪】鍾曉陽:交出《遺恨》,我可以和不斷改寫重寫續寫的自己告別了
3.【書評】李桐豪:當年的小說應驗今日時局,東方之珠寶變為石──讀鍾曉陽《遺恨》
〔朱天新作品〕
〔鍾曉陽作品〕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