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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政影像留聲機

【♫|影像留聲機】陳德政:回到凡間的神──Kurt Cobain,《煩惱的蒙太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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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第一屆台北電影節,可以說是後來各種「城市影展」的先驅,片單依據類型劃分出幾個子題:

  • 完蛋一族 Generation Next
  • 城市放蕩 City Nomad
  • 怪小孩 Kids Я Us
  • 我是女生 Girls Power
  • 迷幻街頭 Acid House
  • 無法紀錄 Documentary
  • 短片三秒膠 Shorts

這些帶勁又富想像力的中英標題,忠實呈現出90年代加速狂飆的次文化精神。當年九月,我在政大新聞館門口拿了一本電影節手冊順手翻著,赫然在「無法紀錄」的子題下撞見一部名叫《搖滾風暴》的電影,英文片名是《Kurt & Courtney》。

空洞合唱團 /  孤女(Hole / Nobody’s Daughter)

空洞合唱團 / 孤女(Hole / Nobody’s Daughter)

當時Nirvana主唱Kurt Cobain過世不過四年多,遺孀Courtney Love的樂團Hole剛發行新專輯《Celebrity Skin》,夫妻倆曾是要角的Grunge風潮氣若游絲,殘存著最後一口氣。我是廣電系新來的轉系生,大二才剛開學,系上老師要我們沒事多看電影;我對片名夾帶「搖滾」二字的影片向來無抵抗能力,當晚便騎著摩托車到市區的售票端點買票,幾天後在西門町的電影院看了《搖滾風暴》。

那是一次晴天霹靂的觀影經驗。

原先設想的是《Sid & Nancy》那種頹廢浪漫(或者說,將頹廢的生活浪漫化)的搖滾通俗劇,走進戲院才發現,它是一部抽絲剝繭的紀錄片,導演化身私家偵探,明查暗訪Kurt Cobain的死因、驗證陰謀論的真偽。影片最終做出了一個驚人的影射:Kurt極可能是被謀殺的,而始作俑者,正是Courtney。

這無疑是個爆炸性的推斷,導演雖然指證歷歷,多半卻屬臆測,提出的證據欠缺百分之百的說服力。但無論如何,這樣的「可能性」的確在不少Nirvana樂迷心中徘徊不去。

Kurt Cobain: Montage of Heck

Kurt Cobain: Montage of Heck

這裡無意探究Kurt Cobain的死因,究竟自殺或他殺,早成了搖滾樂的萬年老梗,絕非我們這些只能研讀二手資料的鍵盤偵探可以斷定。事實上,今年六月又有一齣新片《Soaked In Bleach》冷飯熱炒(意外的是評價似乎不差);然而喜愛Nirvana的廣大群眾仍會聚焦在《煩惱的蒙太奇》(Montage Of Heck)這部電影上,它是Kurt死後首部獲得家人授權的紀錄片,由女兒Frances擔任執行製片。

換個方式說,除了上述提到的《搖滾風暴》與《Soaked In Bleach》,十多年來包含Gus Van Sant以劇情片手法重現Kurt Cobain生前最後一段日子的《超脫末日》(Last Days),或意識流的紀錄片《關於一個孩子》(About A Son),充其量都算稗官野史或創作者的再詮釋,缺乏完整的代表性。

《煩惱的蒙太奇》則擁有主角的血脈背書,是不折不扣的「正史」:Kurt的親生父母、繼母、妹妹、前女友與Courtney都入了鏡,不安地坐在鏡頭前,談論著這個死去多時卻像幽靈一般在他們生活中揮之不去的親人。言談間,每個人都故作鎮靜,藉由表情變化及細微的肢體動作,我們卻能覺察過去這二十年,他們都背負著沉重的情緒包袱在活著──內疚、惋惜、悔恨,甚至是憤怒。

憶起往事,Nirvana貝斯手Krist Novoselic一度說到哽咽,鼓手Dave Grohl卻因「某種原因」缺席了。


如果你是用功的Nirvana樂迷,曾讀過一兩冊他們的傳記、買過幾本以他們為封面的雜誌、心血來潮會在YouTube搜尋以前的經典演出,《煩惱的蒙太奇》片中多數的故事你也許都耳熟能詳了。

Kurt Cobain有個挫折、沮喪的青春期,從小痛恨權威與體制,厭惡洗腦式的教育,無奈身體被禁錮在學校裡。外加性的挫敗與家庭的疏離感,養成反社會的性格。他在日記裡寫道:

I hate everyone because they are so phony.

居住在保守的中產城鎮,成天應付著偽善的大人,龐克搖滾成為他的救贖。對他來說,叛逆的龐克音樂代表絕對的自由。

超脫合唱團 / 從不介意 MIRVANA NEVERMIND (黑膠唱片LP)

超脫合唱團 / 從不介意 MIRVANA NEVERMIND (黑膠唱片LP)

Nirvana也是一切從零開始,團員交換自製合輯,翻唱偶像的歌(如披頭四和Velvet Underground),訂下一週練五次團的奮鬥目標,最早的現場只有寥寥幾個觀眾。1991年,第二張專輯《Nevermind》席捲全球樂壇,英國《NME》週報宣稱Nirvana是來自西雅圖的披頭四,媒體封Kurt Cobain為新世代的代言人,是這個時代最接近約翰藍儂的人物。

隔年夏天,他們在瑞丁音樂祭壓軸,當時Nirvana是地表上最受歡迎的樂團,聲勢如日中天,Kurt沉迷海洛因的傳聞卻甚囂塵上。他故意在開演時身穿醫院病服、頹然地坐在輪椅上,請人推到舞台中央,嘲諷那些唱衰他身體狀況的人。他聲嘶力竭唱著躁動的歌(那幾乎是用吼的),散發狂暴的能量與張力,也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慮。

瑞丁音樂祭開場(1992)


結束了第四首歌〈School〉,他對台下五萬名觀眾說道:「這是我們最後一場演出。」

那當然不是Nirvana最後一場演出,但這班前所未見的超脫特快車,只向前再行駛了一年半便提前開到終點。這段期間內,嗜血的媒體、拜金的唱片工業就是不放過他,巨大的名氣令人水土不服,疼痛的胃也劇烈翻騰著,加上毒癮與憂鬱症,如此內外煎熬讓Kurt Cobain再也撐不下去,加入27歲俱樂部,永遠美麗,永遠年輕,永遠被世人迷戀。

I feel like people want me to die, because it would be the classic rock 'n' roll story.

這句自白觸目驚心地出現在《煩惱的蒙太奇》某一幕中,對我來說,許許多多這樣赤裸的自白,以及種種家庭錄影帶、臥室錄音、未發表的Demo盤帶還有那些日記與畫冊,是這部電影最可觀之處,因為那觸及了Kurt Cobain最私密的內心領域,讓我們理解到,他並非被釘在十字架上奉為神祇的標本,曾經也是一名平凡的美國小孩,穿著蝙蝠俠衣服在草坪上奔跑,而且很小的時候就用左手彈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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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部去神格化的電影,替主角卸下浪漫的外衣,將他還原成一個真實的人,重新注入血性與溫度。

人們總習慣將面對現實生活的無能為力,投射在搖滾明星的光環上,幻想他們能幫我們達成心願,甚至連死得很帥這件事,好像都可以代勞。然而他們的缺陷,我們刻意視而不見。其實,他們自私、害怕寂寞、腦中裝了一堆煩惱,擔心自己變得無聊或喪失鋒芒(become boring or lose my edge),就和我們每個人一樣。

Everyone wants to be accepted.

每個人都希望能被接納,連理應「從不介意」的Kurt Cobain都是這麼說的。我特別喜愛導演與他妹妹的這段對話:

導演:是Kurt找到地下文化,還是地下文化找到了他?
妹妹:他一直在尋找讓他不再感到孤單,確認自己並非那麼格格不入的事物。我想是他們找到了彼此。

I wasn't alone and wasn't so different. 這或許也是你第一次聽見Nirvana時的感覺。

Nirvana - School(Live At Reading 1992)



在遠方相遇
在遠方相遇


陳德政
寫字的人,聽些音樂,看些電影,讀點書,走過幾個地方。有個部落格叫「音速青春」,有本書叫
《給所有明日的聚會》,最新作品為《在遠方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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