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 汪正翔)
四月初春空氣中飄浮著微微的涼意,周六的十一點,信義區飯店六樓景觀露臺的大片落地窗前,靜謐但散發熱烈的工作氣氛。一批批專業的工作團隊謹慎有禮地低語交談;隨著時間的節奏迎賓送客。遠從日本抵達台北的當代重量級建築師隈研吾,一身充滿時尚感的黑裝,親切微笑地向我們致意。訪談在輕鬆的早午餐中揭開序幕。
台灣讀者對隈研吾絕對不感到陌生,《十宅論》、《建築慾望的末期》、《反標的物》、《負建築》、《自然的建築》到甫出版的《奔跑的負建築家》,每本都是建築人書架上的聖經必備。繼安藤忠雄與伊東豊雄之後,日本最重要、當紅的建築家隈研吾發跡之處不在日本東京,反而在世界各地的鄉間、城市。作品散發濃濃風土味、冷靜、直白,毫不掩飾地表達隈研吾創時代的建築理念;尤其是「弱建築」、「負建築」、「反混凝土」的批判思想,令人不得不重省二十一世紀建築與人們的關係。
雙城之間看到微光風景
「我在東京大井町和橫濱兩個地方度過我的童年,那時候的橫濱還是鄉下,是個有山、有人養雞的田園景觀。兩個地方只有20分鐘距離,但我很小就看到了都市和鄉村的差別。」隈研吾笑著回憶說。一般孩子少有城鄉之間的共同回憶,鄉下孩子等不及渴望到城市見識;都市孩子缺少與土地親近的回憶。所以等隈研吾成了旅行世界的國際建築師,當他和東京同業聊到城市的工作,很快覺得不吸引他而萌生到其他地方看看的遠行念頭。「小時候我喜歡赤腳套上長靴,四處遊玩,當時大倉山滿是農田、竹林、堆肥場,無論晴雨我都穿著長靴到處探險。生於明治時期的父親喜歡土木裝修,所以家人共同的興趣就是改造房子。」隈研吾坦承日本傳統老家是他的設計原點。
小時候的隈研吾安靜不多話,在哥哥姐姐之下總是擅於聆聽,喜歡一個人在鄉野走著,編織天馬行空的夢想。「如果沒當建築師的話我應該會當獸醫吧,我很喜歡貓,不過現在四處旅行無法養貓。」威名四方的建築師難得露出可愛表情。他說:「1964年,東京奧運會是我第一次聽說建築師這個職業。」當時十歲的他開始對這個崇高的工作心生嚮往。為了尋找更接近建築本質的工法和材質,隈研吾開始旅行世界,走訪人稱第三世界的地方,如非洲大草原、阿拉伯世界埃及開羅,看到不同文明都市對「家」的概念。年輕時以為在美國可以找到職涯的答案,沒想到極度資本化、商業化的紐約讓他幻想破滅。
(攝影/ 汪正翔)
美國建築界的日本親善大使
「1985-1986年,我以哥倫比亞大學研究所研究員身分赴美國進修一年,在那寫了《十宅論》;看到了美國泡沫經濟的問題。」觀察到美國學界擅長以思辯釐清觀點問題,當時隈研吾在紐約公寓房間擺了兩張榻榻米,曾經邀請不少外籍朋友來作客。「結果大家對日本文化更有興趣,榻榻米、抹茶、茶道、異國風情反倒是美國人討論的話題。」隈研吾忍俊不禁。之後足跡踏遍世界各地,體驗過各種異文化衝擊的隈研吾,也發現原來各地的人對「家」的定義也不同。對非洲莽原的住民來說,家是社交公共空間;對亞洲人來說,家代表龐大的血源親族關係;對美國來說,家代表獨立自我的私密空間;而對歐洲人來說,最完美家的終點是一個社區(community)的距離。
隈研吾清楚反對直接批判工業化的「混凝土」建築;他覺得二十一世紀的建築應該是「有溫度」的建築,所謂「負建築」代表的是,不再標榜高聳、特立突出的環境破壞式標的。建築應該是當地的環境、文化、民情和需求有所連結。長年奔波的隈研吾相信「場所」散發天啟的能量,「我在接案子之前通常會先看基地環境照片,若是有興趣的才會過去工作。」此外,他堅信材質明顯表達出建築師想表達的信息(message),他說:「我喜歡木造的房子,因為會隨著時間變化、改變;雖然過程中必須不斷保養、維修。但是比起一造成定局的混凝土,質樸素材的生命週期還是比較恆久。」隈研吾微微一笑說:「我的作品有很明顯的特質,通常是小規模、柔軟、而且聞起來很香。」
建築的未來在亞洲
當被問到如何克服工作中的挑戰與困難?隈研吾有點難為情地說:「我超級妥協,一旦決定做了我會盡力配合業主的需求,隔一陣子之後反而是我深深反省,當時為什麼思想這麼狹隘。」撇開「討厭」、「喜歡」這樣主觀的概念,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設計出與環境相融的溫暖建築。
發自人文關懷的初心,始終是吸引隈研吾不斷旅行、不斷反省自己、不斷像海綿學習的動力。觀察世界各地建築者對應材質的態度,他發現西方人也許相信工業可以取代工藝;但亞洲技師卻將建材視為自己的合作夥伴;美國人用機器對待建材、亞洲人則用雙手堆疊石牆。隈研吾認為,二十一世紀是亞洲建築的時代,那種大屋簷建築底下的光影與氛圍,不用言語即表現了無限溫柔的時代感。
(攝影/ 汪正翔)
信息(message)=建築師想說的話
「竹子有分粗和細,軟和堅硬,以建築來說一般人喜歡用堅硬的材質,但我喜歡表達一種溫柔、溫暖的感覺,所以會自找麻煩地選擇細而軟的竹子(笑)」隈研吾輕輕搖搖頭說。如新書文案所說:「我不想做討厭的建築!建築究竟是什麼?一種無形的溫暖?」對這位勇敢與過去大師戰鬥的建築師來說,建築應該是「活著的建築」而非「紀念碑」似的建築。
在這樣的理念之下,隈研吾作品深獲中國及世界肯定,而日本311地震之後證實了他的想法,「強而有力的建築似乎像是一個幻象(fiction);過去總認為建築可以戰勝環境,所有的建築家用一生保護建築的地位,但我完全質疑這件事。」隈研吾以勇者之姿一次又一次地申論新時代的「負建築」理念。人們不應該和環境對抗,建築的重點應該在於使用者;建築師應該先瞭解當地人的文化之後才設計符合場域的建築,而非自顧自地想與環境劃清界線。
《奔跑的負建築家》邀請所有人脫掉鞋子,直接以雙腳感受草地的柔軟和泥土的質樸。建築材質的輕與重,在地工匠技藝與世界科技的簡潔外觀。人們在這樣的空間中,可以聚在一起分享、歡唱、慶祝和舉行儀式。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向在地文化致上最高敬意。建築師把過往的苦惱當作糧草,不停的奔馳、不停的挑戰再挑戰、從懷疑自己到更新自己,讓自身飛躍。負建築持續散發芬芳的氣息,恆久的溫度,時時刻刻提醒人們,向天仰望、向地祈望,建築帶給人的是無限的希望和情感鞏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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