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果|吃一口日本小說
【米果|書腰的一生充滿縐折】遊子和他們回不去的故鄉
作者:米果 / 2015-03-18 瀏覽次數(6945)
書腰文案:
「早知道,就根本不應該回來的……」
──湊佳苗《望鄉》
離開故鄉,也未必過得比較好,總之,就成為異鄉人了。
異鄉人的內心,可能有段不願意提起的過去,而在那 背後,卻又隱藏著非回去面對不可的牽掛。閱讀湊佳苗這六個短篇,圍繞著造船業沒落、人口嚴重外移的瀨戶內海「白綱島」六個家庭與六段離鄉的人生,就過往閱讀這位作家的作品留有的印象,顯然湊佳苗在這幾個故事中,呈現比較急迫的敘事節奏,這原本就是短篇小說的本命,可是那急迫的情緒,應該是想要提示遊子和故鄉之間那種很難割捨的羈絆。幾度翻頁的瞬間,彷彿看到自己離鄉和返鄉的一些相似的惆悵,也許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可能是記憶久遠的某個親人、朋友、故鄉的同學,自己是受害者或加害者或根本只是聽著故事的旁觀者,原生故鄉家庭變成逃離的所在,之後又變成難以返回的地方,這是長大之後難以解開的死結,有時候又變成逃回去躲起來的理由,離開與回來,都有故事。
原本以為,這六個以白綱島為背景舞台的短篇,各人物互相為主角配角,前因後果織成一片推理的網,最後填補成一個圓周,這是許多日本小說家在以短篇為結構、實則拼湊成一個互相糾結的長篇時,所慣用的書寫模式,但湊佳苗並沒有這個打算。六個篇章,各自獨立,有殺人動機,有無心的意外,有從此成為謎的失蹤案件,全都發生在白綱島,唯一共通的牽連,就是家人之間那種即使有所誤解嫌隙讓人厭惡,但也沒辦法切割,就算逃離故鄉,斷了聯繫,試圖埋藏那些被島民知曉的難堪,多年經過,有了不同的身份與光環,一旦回到白綱島,嗅到熟悉的海風鹹味,可能被迫要跟不願面對的過往正面對決,酸甜摻雜的情緒,變成望鄉的猶豫。湊佳苗寫這幾個短篇,多少有和解的用意,但掩藏得很好,沒有過於濃烈的文字逼迫感。
島,靠著大橋或渡船連結,這頭是難堪的過去,那頭是重新開始的人生。島,也是最容易離開與躲藏的地方,於是想起角田光代的長篇《第八日的蟬》,抱走不倫戀對象出生不久的小女嬰,躲藏到小島生活的女人,過著旁人不知其過往的人生,島,果然是個可以重新reset的地方,直到線索飄出島外,看似抹去的過往,重新被揪出來鞭打。我看著改編自小說的電影,小島渡船口那一幕,永作博美飾演的野野宮希和子意識到警方逼近,忍住情緒,示意小女孩往前走,從此,兩人不再有交集,女孩回到原生家庭,童年記憶裡的母女情感,變成模糊封鎖的過往,直到她再回到小島,看見寫真館的一張照片,關於島和那個女人的親情印象,重新活了過來。
回到湊佳苗這六個短篇,六個家庭分別經歷家人車禍身故或父親出門之後就杳無音訊,或母親殺死父親等等不堪過往,也有小女孩渴望越過大橋,去到島的那端陸地,玩一趟傳說中的夢幻樂園,或雙親死亡之後,只好返回小島和祖母相依為命的女孩……這當中有童年的校園霸凌問題,家人之間的世代怨恨,少女和外人私奔的污名……湊佳苗好貪心,把好多人生難題丟在白綱島,於是白綱島不再只是小說虛構的一個瀨戶內海小島,那是存在每個不願返家的遊子內心,等同於故鄉的同義字。
我喜歡〈海星星〉那個篇章,男孩在父親某日外出失蹤之後,每天跟母親沿著海岸散步,藉著散步的儀式,強化父親猶然在世的假設。這情節又讓我想起高倉健的電影《あなたへ》(我最親愛的),一位富山刑務所的教官,帶著過世妻子的骨灰,獨自開車,來到妻子故鄉長崎一處漁港,等船出海撒下骨灰的颱風夜裡,投宿港邊一間小食堂,得知店家老闆多年前出海之後就不曾返回,留下母女兩人,猶抱著一絲期待,假設行蹤不明的一家之主,也許在什麼地方,因為喪失了記憶,遺忘返家的路,至少存活著,那就好。
電影之中,有一段話這麼說,「旅行和流浪,有什麼不同?重點在於,有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故鄉,應該是可以回去的地方吧!
也許,離鄉的人,沒有回不去故鄉的理由,只有不願面對的過往,偏偏那些人事物,才是不肯拉下臉來面對、同時又是百般牽掛或試圖和解的彆扭所在吧!
米果 MIMIKO
寫小說、散文、棒球隨筆、部落格/重度網路使用者,很少看歐美電影與歐美翻譯小說,因為對西洋人有辨識障礙/喜歡書寫,但恐懼出書/想要靠書寫小說維生,但已經知道不可能。著有《慾望街右轉》《只想一個人,不行嗎?》《極地天堂》《如果那是一種鄉愁叫台南》《台北.同棲生活》《13 年不上班卻沒餓死的秘密》,最新作品《一個人的粗茶淡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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