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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不扁的玫瑰》楊翠:你要走向任何一個地方,都必須經歷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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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翠-2
(攝影/趙豫中)

因著集結自318以來臉書文字的《壓不扁的玫瑰:一位母親的318運動事件簿》問世,楊翠在某次自東而西的奔波中途,勻了個空檔與我們見面。話一起頭,我們先聊起魏揚丟橘子的事。

壓不扁的玫瑰:一位母親的318運動事件簿
壓不扁的玫瑰:一位母親的318運動事件簿
「我不知道他會跑去丟橘子啊。那天我在台北開會,關了手機;會議結束後搭高鐵要回台中,開機一看,怎麼又被抓了?」不只被抓,還上了銬。楊翠一一細數,這是兒子第三次被銬。「我打電話給他,他說自己剛出來,坐在律師車上,沒問題。我就問:哦,那橘子呢?他說一大包都沒了。」楊翠忍不住笑出聲,「他本來以為可以留幾顆回來吃,結果都被沒收了。說是證物。」

這段對話聽來有點奇幻──兒子為了抗議甘犯不諱,朝國家元首扔水果,當場被捕;母子之間的話尾卻落在水果的去處,而不是鋪天蓋地的擔憂或質問。然若相較於318運動期間,魏揚一肩扛起323那夜衝行政院後續協調過程而被視為首謀逮捕;或者爬梳自楊翠祖父楊逵以降,楊家所背負的「政治犯」與「228受難者家屬」等迫害陰影,也許我們可以說,當個對總統丟橘子的現行犯,似乎真的是件可以阿Q看待的小事了。

魏揚之所以成為一個社會運動者,追根究柢,也是母親楊翠輕輕推了他一把。「他大一那年發生野草莓運動,是我鼓勵他去參加的。」彼時的魏揚是楊翠口中「一心朝向戲劇發展的創作小文青」,全心專注於藝文活動。「但我認為一個青年至少要試著瞭解野草莓這件事。結果他一去,很快就進入了。」楊翠回想,這該是魏揚參與社會運動的最初。

自此而後,無論學權、農民、大埔、性別、同志、服貿、國光石化、國道收費員……諸多浮上檯面的政治社會議題,魏揚幾乎無役不與。楊翠細數魏揚參與運動的各個階段,身為母親的她,始終用一種外人或許難以理解的冷靜與鎮定引導著魏揚。例如那些基於318過程而生的敘寫,或者與魏揚在公開社群的對話與討論。有時她彷彿以某種看似局外的眼光,注視著自己孩子在運動中的顛簸與危難。「我和魏揚開玩笑,楊逵在日治時代被抓去關十次,而他到目前為止被銬三次,還有七次的空間,可以急起直追。」她說。

楊翠-1
(攝影/趙豫中)

敘述的口吻輕快,但楊翠並非永遠都如此無謂。「其實真的很像在練心臟。」她靈動的雙眼與明亮的嗓音一瞬暗了下來,旋即恢復堅定。「有次演講,一位家長問我會不會焦慮、擔心,但我一直都沒有,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楊翠總是掛念魏揚在日常生活上的漫不經心與丟三落四,孩子在運動中的衝撞反而成不了她憂愁的主題。「從事運動的孩子會有自己的理解、判斷與承擔。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也知道他要做什麼。」寥寥數語,是母子之間的情感與信任。

「但323我的確有點無法評估。因為打得太厲害了,完全是80年代的狀況。」那夜,楊翠與先生魏貽君雖然早知道兒子一旦進入現場,下場不是被抓就是被打(結果兩者都有),也一度因失去消息而難以安適,但也並未過度擔憂。或者說,楊翠的眼光總是穿過魏揚,投射到與兒子同輩的年輕世代身上。「在那個時間點,我無法只想著自己的孩子。有太多別人的孩子都在裡面頭破血流。」在那毫無歷史參考體的黑夜,根本連該做什麼心理準備都是問號。

出關之後,這群讓運動碾過肉身的孩子們,彷彿誤入龍宮的浦島太郎,一夕蒼老。「組織的分裂、權力的爭奪,他們承擔了太多壓力,每個人都得面對,誰也逃不掉。」楊翠看著他們,裡頭有一個是她的孩子,有更多是她的學生。她看著他們為了維持住這場運動完美的社會觀感,被迫忽視自己所受的傷害,無法言說。她於心不忍,也無能為力;卻又明白,這是運動者所該的義無反顧。而她也更清楚投入運動的魏揚,的確承繼著家族歷史的刻痕,胎記般的血脈壓力,如同她總被冠上「楊逵的孫女」那般。

「我是學歷史的。我的老師從第一天就告訴我們:歷史不能假設,所以我無法假設我不是生在這個家庭會怎麼樣。」而在深入研究台灣文史、大量訪談經歷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受難者與受難家屬之後,楊翠看見更多不可逆的傷痛。她選擇的不是躲藏偏安,而是明眼直視,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一起。「我知道這些前輩付出了什麼,他們的家庭承擔了什麼,我們這一輩欠他們很多。」因此她更覺得,自己能做什麼就做什麼。「魏揚是我的孩子,他更應該是這塊土地的一份子。倘若我的孩子剛好在那樣的時機點、有那樣的運動,他為什麼不站出來?他當然應該要站出來。

「我試圖告訴魏揚,家族的光環你可以排除,可是家族的幽暗,你無法排除。那是我們要去面對、要去撫慰的。」先祖楊逵留下的光環縱有耀眼,卻也更突顯後代所擔負的陰影有多深重。「我父親十幾歲就必須承受白色恐怖的後果,他什麼都沒做,只因為爸爸(楊逵)是政治犯,讓他被整個社會拒絕。不只是他,幾乎所有的第二代都是這樣。」愈是沉重,就愈不能夠逃避。「那些暗影是他們一生生命靈魂的承擔。如果你轉身離去,或說『這些和我無關』,那是非常殘酷的。」她不願意自己的小孩這般冷血。「再說,假設你今天願意為台灣人的暗影尋找救贖而站出來,卻連家族的暗影都不願意背負,那你做什麼社會運動?」楊翠說。

於是她選擇讓自己成為一位運動者的母親,看著孩子捨棄原本的平順前程,一次又一次地受挫、繞行、重整。「我只能告訴他:你要走向任何一個地方,都必須經歷風霜。沒有一條路是順利的。但只要你決定走過去,我都會支持你。你要問自己的只有:我為什麼要走這條路?」

就像楊翠在自序中所述:「血的承繼觀,其實是一種思想暴力。如果一個生命主體勇敢挺身做了什麼,不是因為家族的血脈召喚,而是他自身的覺醒與勇敢;他要先是自己,才能以他的生命實踐,成為家族的一則故事。」這不僅是她想告訴兒子魏揚的話,也同樣寫給在這塊土地上,致力在幽暗與風暴中前進的延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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