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政彰影像/陳昭旨)
失眠的夜裡爬起來,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比數羊
更無聊的活動了
……
牠安然無恙只是一臉無辜地少了圈厚毛
呵那當然,那當然就是你身上多了件白色套頭毛衣
──〈練習曲十號〉
詩集的前半部,多是年輕時寫的情詩,他那時寫很多這種可愛的情詩,「年輕時寫情詩給戀人,現在寫抒情詩給朋友,」他說。
當然也不只情詩,例如〈今夜我們往新加坡航去〉,當年他也有《神鬼奇航》的浪漫夢想,「保持熱情、孤獨,耽溺於莫可名狀的危險/在天明前繼續往下一個港口航去」。這是他大四時某日聽Tom Waits的專輯《Rain Dogs》,連續播放數十次,專輯的第一首就是〈Singapore〉,於是忍不住寫下這首詩,「當時想出去冒險,這是一首水手之歌。」
工作數年,他沒有去新加坡,倒是去了中國兩年,回來台灣後開了咖啡店。但是寫詩多年,他沒有發表的欲望,無論是情詩或抒情詩,都有特定應該讀的對象。
直到他認識日星鑄字行,「鉛字的字體、字型,鉛字壓印在紙張上的觸感,不僅讓我覺得這才是我想要發表的形式,也讓我有一種急迫感,擔心再不出版就沒機會了,」他說,因此他再選了一種日本的進口紙當內頁、棉絮紙當封面、布紋質感的紗羅紙當書腰,詩集成形。
詩集的文字同樣流浪多年。他跟鑄字行的老闆娘聊天才知道,中國宋朝的活字銅模流傳到日本,這是日本今日鉛字的原型,與台灣常用的明體字多有不同,而後日本的鉛字來到台灣,日星鑄字行的鉛字銅模即是日本時代留下的。「老闆娘說現在年紀大了,一天只能撿五千字,以前可以撿一萬多字。我試了一下,發現好難,一天可能撿不到一百字。」
他說,「文字是我們理解和接觸世界的媒介。」無論是物理上的鉛字或創作時的詩句。他撿字很慢,也無論鉛字或詩句。
(攝影:政彰影像/陳昭旨)
四下無人/沒有窗戶/我們漆/泡沫徹夜不息/我們漆累了/用斷繩打水喝/越喝越渴/越渴越苦/越苦越醒──〈回聲〉
這兩年,他特別專注「用漢字寫作」的可能性。他說,英國的創作者,一定會關注美國、加拿大、澳洲、紐西蘭、印度的創作者。西班牙的創作者,也一定會關注拉美的創作者,未來最好的法語作家,可能是在非洲。這些英國、西班牙、法國之外的國家,都可以結合當地的文化歷史,創造出更豐富的文學。
因此,他也回到漢字本身。例如〈回聲〉這首,即是從「回」字出發,他查了《說文解字》,「回,轉也。」段玉裁注,「淵,回水也。」他這首詩描述一間沒有窗戶的房子,「讀給中國的朋友聽,他們覺得是在寫中國。」他另外也在〈與虎謀皮〉隱喻寫作的過程,〈火中取栗〉形容創作者對抗社會的姿態。
當然創作動機有時是很生活的。有次他在台北永樂市場聽到鳳飛飛的歌,〈月朦朧鳥朦朧〉,當夜又讀到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的詩,中國詩人北島翻譯:「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他因此寫了一首〈朦朧〉,紀念里爾克遇見鳳飛飛,「月朦朧/鳥朦朧/愛做不清楚/相思也朦朧/……燈朦朧/人朦朧/誰此時朦朧/就永遠朦朧」。
他神采奕奕地談論詩集,現在這間咖啡館是他最常寫作的地方。「我只要有紙、有筆就夠了,帳單背面我也可以寫詩。」
如果你在咖啡館打烊之後經過,看見窗邊還點著一盞燈,那麼就知道,掌櫃正在享受帳單反面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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