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做產婆這途的,不是說妳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咱是媽祖婆挑來做功德的,不做都不行,做到不能走路了還是要做。
……那天媽祖婆有跟我說,妳跟我不同,我是出世來幫人家撿囡仔的,妳是出世來幫祂救人的,妳這輩子至少要救一千個人,這個妳是推不掉的……」
來自走闖鄉野為人接生的產婆阿撿嬸的一席話,定調了邱祖胤筆下《少女媽祖婆》女主角鄭淑芬一生的命運。
《少女媽祖婆》是輔大中文系出身的邱祖胤首部長篇小說。現為線上記者、專跑古典音樂與文化部新聞的他,算起自己與小說寫作的距離,竟有些遠了。「念書時寫短篇小說,得過學校的文學獎,那是1990年的事;然後是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在1997年。」雖然在這漫長的時光當中,除了工作需求,邱祖胤或多或少還是有些文字產出,但終究零星瑣碎。若不是這回一鼓作氣地寫了《少女媽祖婆》,他還真沒明確意識到自己有隔上這麼久,且動作這麼慢。「這算是我認真回到寫小說的位置了。」
《少女媽祖婆》以民國30年代的台灣東北角小鎮雙溪為舞台。在那礦業發達的地域,人們過著簡樸、艱辛而知足的日子;串在山城間隙裡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是一連串毫不遮掩的頑強與直率。書中的每個人物,也粗野,也草根,如此鮮明地躍然紙上,雖是故事,卻也是邱祖胤家族的真實記憶。
「我們家是採礦家族,在最興盛的那20年,算是呼風喚雨。」邱祖胤的祖父當年在雙溪、九份經營煤礦與金礦開採,外祖父一輩也以採礦為生,雙方合併,幾可寫出一部兼具勞資角度的台灣礦業發展史,及至邱祖胤出生那年方才沒落。「我本來要寫家族史,我太太也鼓勵我寫,裡面太多有趣的故事了。」聽邱祖胤轉述他父母親口中的過往片段:某個寡言的臨時礦工,平日埋頭工作,與人不相聞問,發薪日一到,他領了錢、點個頭就走,原來是跑路的殺人犯;或哪個平日村裡風評甚差的婦女,聽聞丈夫在礦坑中出了事,立馬奔來哭喪,大家還想著原來她終究是有良心的,結果她哭沒三分鐘就問:保險去哪裡領?
但他已經蒐羅了許許多多的資料,以及在他腦中不斷反芻的、來自家族長輩口耳相傳的鄉野軼事,如此豐富而洶湧,幾乎就要潰堤。他想起父執輩最愛提及父親與他相隔30年、竟由同一個產婆接生的真實傳奇;想起他曾因採訪所接觸的助產士,她們總是四下奔走,不僅到府協助迎接新生,更提供無私的照護服務;想起他的妻子捱過漫長的產程,接連挨刀為他生下三個健康可愛的孩子──長年的積累盤桓在他腦中,如是匯整成一幕幕強悍的女性身影,一股延續生命的隱形力量。那不只是他自身所經歷,也是他從身旁友人、從整個社會與歷史中所得的觀察。
於是邱祖胤轉以渡死迎生的產婆為引,將女性獨有的特質放大後濃縮,形塑出主角鄭淑芬及其他女人們──驕縱任性,卻也溫柔勇敢;恆常恰北北,而強悍過男人。「我覺得台灣就是被這樣悍的女人撐起來的。」一般對女性的印象多半是柔弱、寡斷、體能不如男性,但假若家庭遇上變故,能夠咬牙站起來的,多半是家中的女性。「不管是阿嬤或媽媽,她們平常可能有公主病、碰到事情會六神無主。一旦關鍵時刻來臨,她們一方面會慌,一方面卻能穩下來,出手都是快狠準,撐住一切。」是這樣的堅韌,方能讓遭逢動盪的基底,在兵荒馬亂間重新穩固,度過一次次難關。
「這幾年大家都覺得台灣的苦日子要來了,很多人因此覺得恐懼、擔心無法承受。」度過了太平的半個世紀,我們逐漸失去了接受挑戰與承擔艱苦的能力。「我希望藉著這樣的故事喚醒一些記憶,記得自己的阿公阿嬤與爸爸媽媽,是怎麼把我們帶到現在的幸福。」或許當下時局混亂,也或許難以掌握未來,「如果我們能想起上一代、上上一代是那樣走過來的,我們自己應該要更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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