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大作家X荷映文學獎】平行時·空-青春漾觀點-青春博客來-OKAPI閱讀生活誌

【編輯室報告】
北市和平高中荷映文學獎，從100學年度開始舉辦，迄今已舉辦十四屆。包含文學和影像藝術，鼓勵學生以文字與影像為媒介傳達自我理想與故事，並供優秀作品互相觀摩交流的園地。

青春大作家 ╳ 荷映文學獎╳小說組首獎作品

平行時·空

文／宋家語｜和平高中

「時至2230年，人口已經從2023年的八十億急速下降到六十億並且持續下降，高齡化與低生育率導致人口嚴重失衡，如今各國已陸續通過與人工智慧結為伴侶的相關法律，我國也在今天正式開始實施。下面為您播報另一則消息，我國科研團隊負責人表示，已成功證實平行時空理論，正在準備以下事宜…」

窗戶外的天空被濃霾覆蓋，城市燈光模糊不清空氣清淨機低沉的運轉聲在寂靜的客廳裡格外清晰。電視裡正播放著最新的新聞，整個室內唯一的光線便是螢幕發出的藍光，如今顯得刺眼。

一位女子蜷曲於乳白色的羊毛地毯，長髮蓋住面容使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眼淚卻浸濕瀏海，出賣了她。

她叫申緗楠，是一名網路小說家，今天是她的青梅竹馬，也是陪伴她最久的人——沈炆的一週年忌日。沈炆是一名科學家，他天生瘸了一隻腿，長年拄著拐杖行走，一年前被一台煞車失靈的卡車輾過，當場逝世。在此之前，她已經見證了自家父母，以及沈家父母的死亡，四人沒能撐過十年前的一場全球性疫病，這些打擊早已讓她無法繼續提起筆續寫故事，整日迷茫如同行屍走肉。

水費及電費的帳單提醒她已經到了最後期限，一般而言，這些費用現在都是動動手指，做個臉部辨識就能繳費成功的，但精神折磨已經讓她斷了資金來源，父母的遺產也逐年減少。

喀噠。

大門電子鎖被打開了，但除了申緗楠以外，已經沒有人和她同住，她努力使自己提起警覺，歪歪扭扭的站了起來，拿起一旁的手機，準備打電話報警。

「有人在嗎？」正如她所聽到的，有人進來了，聲音聽起來很熟悉，她躲在靠近玄關的浴室門後方，不敢亂動。

浴室門還是被推開了，申緗楠在緊張之下只瞥見對方身形似乎是個男人，她下意識抓了洗髮精的瓶子往對方身上砸。對方單手握住了瓶身，愣了幾秒後緩緩開口，帶著些許不確定。

「申…緗楠？」

被呼喚名字的人猛的抬頭，與男人四目相交。他的面孔何其相似，甚至是一模一樣，細長的雙眼中映著自己，不同的是，對方的頭髮梳了上去，身上還穿著實驗袍，她印象中的那人每每下班時便會換下來，雙腳也沒有任何缺陷。

「你…是沈炆？」話語脫口而出的瞬間，申緗楠情緒上湧，落了淚，跌坐在地上。

「…所以你是另一個時空的他嗎？」經「沈炆」一番功夫將事情的原委講明後，申緗楠才逐漸捋清現在這個情況究竟怎麼發生。

現在在她面前的，是來自電視新聞上不久插播所謂「平行時空」的另一個他，為了避免出現同時存在兩個相同的活體，以及死亡太久的人死而復生的悖論，實驗室便選擇了沈炆作為代表，透過蟲洞來到了這個時空，並給予一年的時間做觀察回報。

「嗯，來之前也跟交接的實驗室確認過了，在這裡的期間，我也會頂替他，將他之前職務上的工作處理完畢，當然，這些都通知過他的同事與朋友們了。」沈炆的語氣不冷不熱，卻讓聽的人感到忐忑。

申緗楠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留下了明顯的紅痕，這才讓她相信這不是夢，於是勉強的點頭示意後指著一扇門道：「那是他以前的房間，現在沒人了，你可以暫時住著，衣服我都沒丟，放在衣櫃裡。」

「……謝謝。」沈炆看著對方迷茫地走進隔壁的房間，右手停在半空中。

他那個世界的申緗楠，不是這樣的。

記憶中，她跟自己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普通同班同學，她一直是光鮮明媚的，成績優秀，待人親切，俗稱「別人家的孩子」，但她身旁似乎沒有人願意和她交往，人緣好如同假象。高中某日午休時間，沈炆意外撞見正在空教室哭泣的她，手上握著一張看不清分數的考卷。

兩人在那時產生了交集，以至於沈炆在之後實驗室的接待前台看見她時並不意外，她在那時候曾說過，自己總是在完成父母與其他人的期望，卻不知道達到目標必須付出多少代價，而當成果不如預期時，獲得的從來都不是「辛苦了」而是落在臉上的巴掌和無數句奚落。

那個世界的申緗楠，像是成功挺過困難後散發著屬於自己的光輝，而幾分鐘前讓他可以待在這間屬於「他」的房間的申緗楠，倒像是被困難打倒，最終在地上奄奄一息。

申緗楠關上房門，仍然對這種像是奇蹟一般的「平行時空」、「穿越」感到不可置信，卻又像是抓住機會似的激動不已，心臟聲大的能讓人聽見。

那她是不是能夠貪心的…將過去與已故的沈炆未完成的遺憾通通補上？

她瞥了一眼放在書桌上的合照，默默下定決心。

另一邊，沈炆。

他環顧四周，除了與申緗楠的合照，還有許許多多的物理學書籍，還有給長久行走用的行動輔具跟拐杖。

接著他來到書桌前，月光已經因為霧霾的影響早已不見蹤影，他試圖拉開抽屜，卻看見眼前跳出了電子面板，需要密碼才能解鎖。

他嘗試輸入自己的生日，但並不是正確答案，於是便在房間內尋找提示，最後在一本高中的筆記本裡看見了他用摩斯密碼寫下的一串數字。

五條直線，三個點兩條直線，一個點四條直線，五條直線，正是0310，往下行看，還能發現他寫上了：緗楠生日，要到了。

「嗶——」解鎖的音效響起，沈炆拉開抽屜，裡面躺著厚重的記事本與小巧的攜帶式影像顯示器。

好奇心驅使下，他按下開機鍵，手指觸碰電子螢幕上唯一的影片檔案。

出現的是他自己，或者說是這個世界原本的沈炆，他坐在與現在的他相同的位置，讓他有些恍惚。

「沈炆，咳…這樣用自己的名字叫別人還是有點不習慣，當你看到這段影片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不用問為什麼我知道，其實也是恰好算出來的，可能性之一，作為預防所以我事先錄製了這段影片。」對方的氣質與他不同，沈炆似乎也在影片中的人看見了自己的其中一個可能性。

「首先恭喜你解開了抽屜的鎖，無論是因為試了自己生日——0130的重新排列組合——也就是緗楠生日，或者說在我高中筆記本裡看見了那串在物理計算式顯得很突兀的紀錄，都無所謂。」

「我希望你在執行你那個時空的工作時，也能幫我個忙。」

他誠懇的眼神讓沈炆忍不住脫口而出：「要我幫什麼？」

「幫我讓緗楠走出…陰霾，她一下子經歷了我們雙方父母，還有我的離開，在加上這個時空已經沒有辦法正常在戶外呼吸的狀態下，依我對她的認識，她會故作堅強鎮定，但還是會繼續陷入迴圈內。」

「不知道你那個世界是怎樣的，但既然你都順利到這裡了，那也要健健康康的從這裡離開才行，所有跟我身邊，還有緗楠周遭的關係、資料我都寫在那本很厚的記事本裡了，有問題就從那裡看吧，希望我沒有遺漏的，不然也沒辦法解答了，哈哈！」

看著對方的影像，沈炆仍舊能感受到，他有多麼不捨，他當然知道前面那段所謂的「可能性」只是他想隱瞞事實的遮羞布，畢竟身為人，誰不想好好活著，陪在自己珍重的人身邊。

「對了，在你打開這個顯示器後的每隔兩天，會有新的影片彈出來，記得在緗楠不在的地方看，先這樣，希望你在這邊考察的日子裡有所收穫。」

還有，謝謝你。

翌日，申緗楠是聽見扣門聲起的床，昨晚她久違的睡了個好夢，習慣性的回答了一句：「再讓我睡五分鐘…」

「已經…下午了。」沈炆站在門口前，猶豫是否進門。

而申緗楠像是才發現一般，瞬間從床上彈起，打開門慌慌張張的繞過沈炆去盥洗。

有了「沈炆」的重新加入，申緗楠像是被注入新血一樣，雖然精神看上去還是很疲憊，但至少在對方試圖想與她聊天的時候都能夠正常回覆，有的時候聊到興致正濃處，張口閉口便會是「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直至察覺對方不自然的神色。

對了，他不是這個時空的人，這讓申緗楠的大腦又一次覺得恍如隔世。

「抱歉，盤子放洗碗機裡面吧。」

吃完早餐後，沈炆便進了房間更衣，準備去實驗室報到開會，手邊並沒有任何可以同這個世界的實驗室聯繫的工具，因此在到達之前已經事先確認好安全抵達後的隔天就得去做匯報。

申緗楠在他穿鞋時突然快步上前，在他驚訝之餘摟住對方脖頸給他的口鼻戴上了供氧機，而行動氧氣瓶則塞在了他的實驗袍內側口袋。

「你要是就那樣出門，不用三十秒你就死定了，外面的空氣污染物比氧氣還多，還有，你確定知道實驗室怎麼走？」

沈炆眨了眨眼，咀嚼著剛才那句話的意思，不過倒是誠實的點了點頭，自己知道實驗室的方向，來之前都事先確認過了，實驗室的座標位置兩邊都是相同的，而這條路他也很熟悉，畢竟這個世界的沈炆跟申緗楠的住處，跟他住的地方，也是一樣的。

申緗楠雙手抱胸，無奈的嘆了口氣。

「你出去看就知道了，然後…路上小心，注意看車。」

沈炆點點頭，看著她朝她揮了揮手後出了門。

沈炆踏出門才發覺這個時空與他一開始設想的相差甚遠，天空並沒有陽光，只有灰濛濛的霧霾，要是視力好一點還能隱隱約約看見外層像是防護罩一樣的透明物體。

帶著好奇，沈炆大概晚了十分鐘的路程才到實驗室，與那裡不同，甫一進門，他見到的是兩個生面孔，而不是會主動打招呼、與他開幾個無傷大雅玩笑的「申緗楠」。

在接待前台的兩人有一瞬間的鼻酸，看見許久未見，甚至已經過世的人再度「出現」在他們面前還是過於不可思議，但因為事前已經先通知過，同時也怕給這個異世界來客造成困擾，他們並沒有上前話家常，也沒有過多的關心，只是敲了敲掛在耳朵上的無線通訊器，接著將沈炆迎入主會議室。

「抱歉來晚了。」沈炆朝已經入座一段時間的會議成員們稍稍鞠了躬。

主持會議的長者點頭示意：「那我們趕緊開始吧。」

會議內容大抵是介紹這次的蟲洞穿越計劃，以及讓沈炆了解這間實驗室如何運作，還有整理兩個世界究竟有何不同。沈炆簡明扼要的講了他此行的目的，正要收尾時，忽然有位看起來像是實習生的男子舉起了手。

「抱歉沈教授，我應該…能這樣稱呼您吧？」對方推了推臉上的眼鏡似乎有些顧慮。

「可以，有什麼事嗎？」沈炆抬眼看著那個人。

那人有著琥珀色的雙眼，稍長的頭髮被他紮了起來，眼下的烏青顯示著他昨晚似乎並沒有睡好。

教授…這麼稱呼他，難道是他的學生？

「我是俞曉，是『沈炆教授』的學生，接下來的一年也麻煩您了，對了…您昨天到達這個世界時…在哪裡留宿了？」

這句話聽起來很奇怪，在場的人看了看俞曉，又看了看沈炆。

沈炆思忖良久，大概猜測出了對方暗示的問題：昨天是否見到了申緗楠？

正好，他也有想知道的事，於是他放緩神色：「我昨天到達的位置，是在申緗楠的家。」沈炆的雙眼掃視著在場每一個人。「很奇怪的是，這個時空的她與沈炆相識，卻無人告知她有關於我，『沈炆』會出現在這的事。她好歹也算是半個家屬吧？但…為什麼呢？」

除了俞曉這類沒有決策權的實習生，所有資深的老教授面面相覷，硬是沒憋出個答案。

沈炆不禁冷笑：「難不成是刻意隱瞞的？要知道我們的時空每個人的角色都會『稍微』不同，例如…您。」他看向一位還在盡力維持表情的，看上去古板自恃的老教授。「您在我們那…只是個實驗室的保全。」

「你也不差，」老教授冷哼。「你還是個瘸子。」

「講的好像你們健全人多優越一樣，研究平行時空不如研究您的腦子，可惜我的專業不在生物學。」沈炆不甘示弱的挑眉。

會議就在這尷尬的氣氛下結束了。

會後，俞曉帶著沈炆到平時放私人物品的儲物櫃，臉部辨識通過後，映入眼簾的，是「沈炆」的一疊舊時代的紙質書、洗漱用品和貼在櫃子裡的，與申緗楠從小到大的合照。

「沈教授…很喜歡使用舊時代的物品，儲物櫃就屬他東西最多了。」俞曉回憶著。「原本是要讓教授的女朋友，也就是緗楠姐領回去的，但她不看訊息、不接電話，甚至不開門，所以就只能放著了。」

沈炆耳根一熱，邊翻著對於他而言並不陌生的書邊詢問：「他們…是情侶？」

「其實也不能算…畢竟教授在出事那天才準備表白的，我印象很清楚，他那天上班時捧著一束永生花，還說訂到了很有名的餐廳，要跟緗楠姐一起去。」

於是當天下班他是笑著朝對方走去的吧，沈炆撫著書皮上意外遺落的永生花瓣心想。

「對了教授，有件事我覺得很蹊蹺。」俞曉降低了音量附耳道。

「從剛才的會議來看，沈教授的死和他們似乎脫不了關係。」

「怎麼說？」沈炆將自己的物品也放了進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們臉色很奇怪，而且沒記錯的話，當初調查這起案件的檢察官調閱監視器時居然找不到那段錄影，甚至在場的緗楠姐因為打擊過大，完全沒辦法清晰講出案發過程……」俞曉又講了許多疑似證據的過往片段，沈炆有些聽不真切，他在這裡，其實也並不好過。

一邊思考著一邊熟悉未來的工作環境，時間飛速流逝，天色暗了下來。

沈炆戴著供氧機踏出實驗室大門，抬眼便瞧見申緗楠在馬路對面躊躇。

「申緗楠？你這是…？」沈炆過了馬路快步走到她面前。

「想起忘記給你他的通訊設備，沒辦法聯絡你，所以有點擔心。」她用額前落下的髮絲遮住了和沈炆對視的可能，順勢遞給他一副手環，輕輕一點直接解鎖，一長串訊息隨之彈出。

「其他功能回家再研究吧，外面空氣不好，容易生病。」申緗楠提醒並邁開步伐。

夜晚，兩人吃過飯後各自坐在沙發的一端滿懷心事。

氣氛實在過於尷尬，最終是申緗楠敗下陣來。

「你有話要問我嗎？例如…研究相關或是其他？」

沈炆托著下巴，篩選了一下問題，他決定循序漸進的提問。

「為什麼…你們這裡的環境已惡劣至此？」

「科技，為了人類的便利，這些犧牲在資本家眼裡根本不算什麼，我們當然也嘗試過如何減少環境負擔，但在需要達成目標的前提下幾乎不可能。」她看向天花板嘆了口氣。「從我有記憶開始，這世界就已經是這樣了。」

沈炆語塞，他的世界雖然也碰上了相同的問題，處理方式卻大相逕庭，那個時空在便利與生態間成功取得了平衡，雖然失去了許多相對方便的事物，改為使用更傳統的方式倒替可能出現的天災人禍減去了不少風險。

再後來，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從兩個世界的生活差異，一直到自己周遭的社交圈等等。

「你…跟沈炆是什麼關係？一直住在一起麼？」

「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雙方父母也都很熟，同居是到前些時候的疫情才開始的，那時候我的父母相繼離世，對我的打擊很大，腦一熱…就跑來借宿了，到後來在疫情最末尾他的父母也不幸離開了，於是我就正式就搬過來了。」申緗楠的手指在沙發上畫著意義不明的圈，眼睛不自覺有些乾澀。

看來她並不知道當天發生了什麼事，沈炆決定將告白那件事暫且放在心底。

「那…你呢？你跟那個世界的我，有接觸嗎？」

申緗楠突然開口。

「只是高中同學而已，還有算是半個實驗室的同事吧，她是接待前台的工作人員。」沈炆回答。「她跟你不一樣，她——」話音未落，沈炆被申緗楠突如其來的靠近嚇了一跳，現在兩人只要略為一伸手便能碰到對方，是禮貌的距離，但申緗楠看向他的那種充滿好奇跟熱情的眼神，恍惚間他似乎又看見了自己那個世界的她，明媚張揚的她。

「怎麼了？她是什麼樣的人？」申緗楠眨了眨眼。

「她…留著一頭長捲髮，每天都很開朗的來上班，擅於交際，大概就是這樣，其他的我不清楚，我跟她不熟。」沈炆下意識心虛的迴避目光。

申緗楠似是理解般的點點頭，瞥了一眼自己及腰的直髮（甚至乾燥到有髮尾分岔）後笑笑：「看來真的跟我很不一樣。」

隔天，沈炆是被新影片的提醒聲吵醒的，因為經年做實驗的關係，他十分淺眠，眨了眨仍有睡意的眼眸後，他還是點開了影片。

「這是第二支影片，沈炆，一切都還好嗎？」影片裡的「沈炆」朝鏡頭前笑道。

「…還行吧。」對方下意識回應。

「希望你還能夠適應，這幾天應該順利許多了吧？我想跟你說一些接下來的『任務』。」

「緗…咳嗯…緗楠。」

「嗯…？怎麼了？」

「我們…『出去』走走吧。」

申緗楠直到梳洗完畢戴上VR眼鏡時都還有些摸不清頭腦，只知道沈炆現在突然試圖拉近他們的距離，對他來說也有點困難。

這個世界的人們，想要出去玩是不可能的，為了滿足娛樂需求，現在每家每戶都有一台諸如此類的儀器，申緗楠在出版小說後賺了一筆錢，甚至添購了體感設備。

「怎麼突然想到要拿這個出來玩？」申緗楠疑惑。

「恰巧翻到了以前他收藏的一些東西，覺得有趣就拿出來了，雖然我們那個世界裡…這些出個門就能解決。」

「出門不會覺得很麻煩嗎？」

「總要失去過才會知道珍惜，不是嗎？」

申緗楠盯著沈炆微微翹起的唇角出神。

接下來的日子，沈炆除了照常去實驗室報到外，就是和申緗楠「外出活動」，他照著影片中的「任務」，一件件的和對方慢慢完成。從在將近百年前的舊街道散步，到在種植著楓林的小徑找一張長椅拿著熱可可感受正常的秋日氛圍，再到下著皚皚白雪的北方堆上幾個雪人，或許還能再打個雪仗，當然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在落著大雨的日子，因為沒帶傘上演兩人身穿高中制服共舉著件外套狂奔回家的古早純愛電視劇的俗套情節。

但當摘下VR眼鏡是對比於申緗楠仍沉浸在愉悅當中的模樣，沈炆

卻感到一陣空虛。這裡的體感裝置已經進化到了可以精確模擬出各種感受，無論是寒冷刺骨的風，雨滴淋在身上的濕潤，抑或是熱可可的口感，每一樣傳輸至大腦的感官訊號都是如此真實。

他快搞不清楚了，精神像是往四處各奔東西般撕扯，頭顱好像有什麼將要破殼而出，痛的厲害。

不算短暫的耳鳴過後，沈炆陷入昏迷。

實驗室初步研判是因為時空穿越造成的排斥反應，簡言之，沈炆來到這裡並非完全沒有對他造成生理心理上的影響。在此期間他所匯報給原時空的資料也並非都有回應，所以與對方洽談回去的概率目前也不太樂觀，這方面則是頻率波動不穩造成。

沈炆陷入了沉睡，一週內有四天都沒有甦醒過來的跡象，申緗楠便天天在床邊守著，覺得無聊時便打稿，或者對沈炆喃喃自語試圖喚醒他，有的時候寫文靈感大爆發一路寫到大半夜像是發神經似的驚叫幾聲還會後知後覺的看向他依舊安穩的睡顏。

「沈炆，你可要早點起來啊。」她撥開對方眼前的碎髮。

再不起來的話，好像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申緗楠一如既往地窩在沈炆的房間裡寫稿。今天心血來潮打開文件就坐在了對方的書桌上，將最後一部份收尾後按下了提交鍵，卻聽見上了鎖的抽屜裡傳出了從未聽過的提示音。鬼使神差下輸入了自己的生日，不意外的，她成功解開了密碼，看見了那台影像顯示器，點開螢幕就看見幾支未查看的影片。

她看了看沒動靜的沈炆，又看了看螢幕，心一橫，按下了開啟。

下一秒熟悉的面孔與溫柔的嗓音迫使淚水以極快的速度模糊她的雙眼。

「沈炆，最近還好嗎？有沒有出現任何不太好的情況？」對方語氣關切，像是從未離開過一樣。

申緗楠：「不好，我們都不好。」

「不知道你跟緗楠的關係有沒有好點，是不是不會那麼尷尬了？哼哼，我給的方法很有用吧！其實那些…都是我之前跟她列下來的願望清單，只可惜我沒辦法跟她一起完成了，這才拜託你，謝謝你，也對你說聲抱歉。」

申緗楠一楞，迅速跑進自己的房間拿出存著電子筆記的硬碟，那裡面紀錄了他們兩人一直以來說過的約定，她將硬碟插入顯示器的插槽，逐字看過，的確，這幾天與「沈炆」用VR體驗的一樣不差。

「為什麼…做這些的意義是什麼…」

「抱歉，讓你代替我做了那麼多與你無關的事情，我的用意只是想讓她…能夠盡早走出傷痛。」影片裡的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繼續說道。

申緗楠下意識的大吼：「我沒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你到底為什麼要替我做這麼多無關緊要的事！」

「因為你是他最重要的人。」「沈炆」突然的話語讓她呆在原地。

就如同那人對她的重要性一樣，兩人都是彼此最珍貴的存在。

「你什麼時候醒的？」申緗楠錯愕。

「你一進來我就醒了…我睡了多久？」他捏了捏眉心，沙啞、疲憊與話語跟隨聲帶振動發出。

「…四天，你還好嗎？」申緗楠擔憂的看向他，她將影片暫停。「你要吃點什麼嗎？對了，要不先去洗漱？」

「行，你既然都看到了，就順便都看完吧，雖然早就知道這件事瞞不了多久，但沒想到你會那麼早發現。」在轉身去浴室前沈炆無奈地嘆了口氣。「也是，你們的默契應該比我這個『天外來客』來的多。」

在沈炆打理好自己後，兩人面對面坐在餐桌前，申緗楠靜靜的看著對方品嘗完一整碗粥，不過說是在看著，說是聚焦在一個物體上發呆還比較符合。

她當然想過要跟面前的這人一起完成兩人答應好的事，但沒想到這位朝夕相處的，像是家人的他預判了她的想法，早了一步行動，這讓她對眼前人心生愧疚。

對方只是個無辜的個體，對兩人的事一無所知，這樣的自私，對他太不公平。

她早就該走出來了。

「謝謝。」申緗楠又替沈炆盛了一碗。

「不用謝，我才要道謝，幸好第一次遇見你時你沒將我趕出去，這件事對你而言肯定是種驚嚇吧？」沈炆看上去很平靜。

「畢竟不會有人相信一個突然死而復生的人嘴裡說著什麼時空穿越、平行蟲洞什麼的吧…」「是蟲洞穿越跟平行時空。」「不重要，我只是個小說家。」「小說家難道不需要考據一下各個題材的資料嗎？」

沈炆手臂撐著頭看向心虛的申緗楠忍不住笑出聲。

「好了好了，是說你待會還要去實驗室嗎？」申緗楠忽然覺得臉上一熱，趕緊轉移話題。「這幾天俞曉打了好幾通電話，他似乎很擔心你的狀況。」

沈炆點點頭，一邊起身幫對方收拾桌面餐具，又進房間換下自己的家居服，最後帶上實驗袍與公事包，動作一氣呵成。

「畢竟有許多事要處理，」在穿上鞋、戴上供氧機的前一刻，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抬眼與對方對視。「你沒有事情要問嗎？」

申緗楠只是俏皮的眨了眼：「你會等一切都查清楚後再跟我說的，我知道，你趕快出門吧，注意路上安全。」

「我出門了。」

「傍晚見。」

沈炆前腳剛放下東西後腳就又被俞曉推回置物間。

「怎麼了？」沈炆不解的看向神色慌張的對方。

「沈…沈教授，我找到車禍當天的監視錄影器了！」他掏出一副能夠投影的眼鏡讓沈炆戴上，按下播放鍵，正是那天下午的道路錄影片段，除了路口捧著花在背後，拄著拐杖的「他」，甚至連對面的申緗楠臉上的笑意都拍得很清楚。

當畫面開始動的時候，沈炆才知道直至臨死的前一秒有多麼煎熬。

一步，兩步，對方走的很緩慢才到達路口，申緗楠迫不及待的想上前擁住他，然後下一秒，卡車直直撞上了來不及閃避的那人，當場失去呼吸心跳，血肉模糊。

申緗楠就站在幾步之外，呆呆的看完全程。

她撿起染血的花束，沒有哭泣，或者說，她需要耗費所有的力氣處理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最終她也昏了過去。

簡單的幾個畫面因為鏽紅與粉色的交織顯得怵目驚心，連沈炆本人都迅速摘下眼鏡跪在一旁大口喘氣，俞曉甚至跑去廁所裡上吐下瀉。

過了好一陣子兩人才緩過神，沈炆冒著冷汗卻努力保持冷靜詢問：「你從哪裡找到這支影片的？」

「在…在時常跟沈教授吵架的教授那，我一開始打算找警察詢問的，但只有檢方能夠調閱這種資料嘛…所以我找到了當初調查這樁案件的檢察官，她將能公開的都告訴我了，畢竟那是去年的事，一審為了方便是交由AI法官處理，證據不足自然沒辦法給予最正當的判決，目前抗告已經通過了，要是二審拿到更多的證據，或許被判的就不只那個司機，連那群人都可以……」俞曉話中透露著興奮的快感，缺被沈炆打斷。

「還沒確定是他們做的事之前，不要輕易下結論，而且，這只能說明對方透過私下交易拿到了這段影像，卻不能說明這事跟檢察官那邊缺少這個明顯可用的證據的理由。」

俞曉此刻才了解要想幫忙復仇，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他推了推眼鏡認真的朝沈炆說道：「是我太心急了，也不清楚這方面到底是怎麼運作的，抱歉。」

沈炆擺了擺手，他並不計較，他現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替這世界的自己討回一個公道，讓他不用認為自己應該是必須犧牲的那個人。

這幾天沈炆忙得腳不沾地，泡在實驗室與各種可能性周旋，偶爾跟申緗楠報平安，僅此而已。

此時距離他要回到原世界的時間還剩最後兩個月。

這天，他照例收到了沈炆留下的影片，他能夠明顯的發現對方看上去虛弱了許多，對方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一字一句都帶著些微顫抖。

「沈炆，早上好，我沒事，只是剛做完了一件，我一直都很想做的事，我成功拿到那群老頑固們抄襲挪用我的實驗成果的證據了！」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跟之前錄到他們打算如何處置我的語音一起交給檢警機關，應該就可以了！」

不知為何，在自己聽來這件事並沒有那麼讓人高興，尤其是在看見未來發生的事情後，他只覺得心痛，他閱讀著方才跳出來的檔案一邊看著影片，卻注意到了檔案最終修改的日期。

一月三十號，他的生日，而現在是十月底。

他又看了眼影片右下角那個他從未認真注意的地方，日期也是一月三十號，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又往前翻了過往的每支影片，驚覺所有影片都是以倒敘方式上傳的。

這麼說來就合理了，為什麼第一支他所看到的沈炆會有種知道自己即將死亡的釋懷感。繼續往下推理，沈炆也發現了一個更悲傷的事實：其實車禍當天他跟俞曉說的「要跟申緗楠告白」也可能是個藉口，一個知道自己即將死亡的人會帶給摯愛無法接受的結果嗎？並不會，至少以他的理解而言，他當天是想靜靜的離開，但沒料到對方會以這麼慘忍的手段，以他最不想要的方式讓申緗楠見證他的死亡。

沈炆將監視器片段拿去分析，成功找到他那天所拿的花束，又按照他的猜測，搜尋了相關花語找出了三種花：杜鵑花、忘憂草與粉色天竺葵，以及———「為了我保重你自己」、「放下他，放下憂愁」和「很高興能陪在你身邊」。

沈炆揉了揉在螢幕前痠脹的雙眼，嘆了口氣。

一切事情的落幕並沒有俞曉想的轟轟烈烈，證據移交給警方後，很快申請到了逮捕令，實驗室眾人被帶走審訊，當然他們這種雖然依舊雲裡霧裡但沒有嫌疑的很快便被釋放，申緗楠在警局外來回踱步，在見到沈炆跟他出來後才放鬆下來。

「你現在應該要跟我說到底怎麼了吧？」申緗楠輕輕捶了一下沈炆的肩膀。

「回去再慢慢跟你說，你有得哭呢。」沈炆成功用手掌擋下一擊。

「呃…你們兩個…」俞曉一臉發現驚天秘密的表情，神色快可以用上千變萬化來形容了。

「想太多了，對了，現在這個實驗室估計沒辦法讓你實習了，現在打算去哪？」沈炆無語的看了對方一眼問道。

「我？我剛好實習期滿了，打算繼續進修，爭取之後也當個教授，也算是繼承了沈教授的『遺志』了吧！」

「你還沒人家聰明呢，他這個年紀你到時候能不能博班畢業都不知道。」「不要唱衰我！沈教授親傳弟子哪裡不行了！」「算了算了，不跟你說了，我們走吧。」「喂———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我們不應該來場慶功宴嗎？喂———」

十二月，二審正式開庭，惡人終有惡報，當然，一切被揭露的還有這場時空穿越實驗，是非法的，但至於為何上頭的人沒有一開始便站出來反駁，反而還放任新聞媒體隨意報導，這就不是沈炆跟申緗楠該管的事了，司法專業的事，還是該交給專業人士處理。

這天申緗楠接收到了整起事件的真相，其實包含在他面前的「沈炆」都應該算是殺害她所愛的加害人之一，因為要不是實驗室為了達成時空穿越的目的，需要有一個知識與職業恰巧符合的兩人，而「沈炆」就是最優選項，當初收集到的錄音內容裡一群老教授提及的便是這些，知曉實情後，穿越而來的沈炆內疚了一段時間，雖然申緗楠本人並不怪罪他，真要追究，他不也是受害者嗎？

事情都過去了，也不那麼重要了。

轉眼到了沈炆要回到原世界的前一天，這次確實是國家安排好的人成功與另一個時空聯繫成功，這幾日的時空波動也很穩定，沈炆便收拾了一下他那輕便的行李，隨後坐在床沿捧著那個攜帶式影像顯示器。

整起事件後沈炆便沒有見到任何影片會跳出來了，但剛才居然響起了提示音。

他決定跟申緗楠一起看。

影片裡沈炆跟兩人說了自己將體感儀器與VR設了定時升級，為的就是讓對方在最後一天做好告別，不留遺憾。於是兩人依話照做，睜眼時發現彼此正面對面坐在餐廳裡，餐點已經上齊，四下無人，昏黃的燈光與弦樂團相配正好。

「或許…這是他最後的願望？想跟你吃頓飯。」沈炆觀察著自己身上的西裝與對方的禮服。

「應該是的，那天他說了，要跟我吃飯。」申緗楠笑笑，提起刀叉開始切瓷盤上還冒著熱氣的肉排。

沈炆一愣，卻沒有再多問，拿起腳邊擺放的一束永生花交給對方。

不重要了。

這一覺兩人都睡的很安穩，充滿霧霾的天空居然稀奇的讓陽光探了進來，今天的申緗楠比沈炆還早起，將人叫醒後如同以往的三百六十五日一樣，梳洗、吃早餐、更衣，接著出門。

今天申緗楠送對方到了實驗室門口。

「再見，一路平安。」申緗楠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