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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內褲、白天鵝的男色遐想:雨樹的告白──在《頁餘雜誌》計畫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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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貼藝術家詹雨樹《頁餘雜誌》集結每天的繪畫習作。(攝影 / 董秉哲)


畫紙對鉛筆說:「你打算怎麼玷汙我!」
鉛筆回答畫紙:「我只是想要和你親近。」

小時候我並不喜歡「雨樹」這個名字,因為太特別了,學生時期因此時常被點到名,留下手足無措的我。我曾問過父親,為何我的名字叫「雨樹」,他說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我,頭皮出了點問題,父親騎著摩托車載著接受治療的我回家,途中下起雨來,只能在樹下躲雨,雨水還是從葉隙之間滴落下來,不久後我的頭皮就恢復健康了,雨樹就成為我的名字。

我是家中的老么,從小在一棟透天的國民住宅裡長大,哥哥和其他的男生們常在巷子裡玩著闖關的遊戲,姊姊和朋友們喜歡在家裡玩紙娃娃。我常留在家裡為姊姊和玩伴們畫出她們需要的造型。小學四年級開始迷上剪報,剪報可以滿足我暫時的物慾,彷彿剪下來貼進剪貼簿,它們就歸我所有。為了掩人耳目(公務員父親和他的太太我的母親),除了我最喜愛的運動男子、服飾廣告、影視劇照……也必須剪些方塊文章貼進去。家中訂閱的報紙和《讀者文摘》成為最主要的資料來源。

就像我在《頁餘雜誌》裡寫的,小學曾對男體產生興趣,對人家的短褲指指點點,被媽媽說我「空空」。讀國中時,隔壁班發育成熟的男同學把制服撐得鼓鼓的,每天都很期待能看到美好的畫面。那時候還不是很清楚什麼是同志,再加上升學壓力,還沒有開始探索男體。上學的路上會經過一家機車行,有天經過時鐵卷門迅速地拉了起來,兩條光光的腿上是一件子彈內褲。當時的我小鹿亂撞,甚至特意繞了路,回頭再多看年輕男學徒幾眼。

滿十八歲可以合法打工後,有了晚回家的正當理由──MTV工讀生下班後可以留下來免費看片。吸引力MTV偏向商業取向,找不到《索多瑪120天》等藝術電影,最多最多就是《O孃的故事》。因為太愛看電影了,我甚至付費加入了「電影經典工作室」,在他們的放映室裡看了好多電影大師的代表作品,帶給我視覺衝擊(當然也包含畫面裡的男體)。後來到唱片行打工,認識了一群朋友,才清楚原來在我小時候的剪報世界之外,還有一種「地下」文化在社會上流竄,生猛的力量讓我也想成為「地下」的一分子。


「經典電影工作室」的刊物和會員卡。(提供 / 詹雨樹)


我的同志經驗是在新公園開啟的,就像白先勇老師在《臺北人》寫的,許多男體的慾望,人生的安慰,情感的交流都是在公園裡起步。既然有了打工的藉口,就能名正言順的晚歸,踏進公園裡探索。在回字型的草叢邊上,與各色男子相逢;涉入後才明白原來公園也有關門的時刻,情慾與時間的競逐,每晚上演。公園關門後的延長賽就在臺大醫院對面的常德街圍牆邊進行,走到那,你就會明白這個晚上到底有無歸屬。

傾心於戀愛和將自己打扮成嬉皮的特別樣子之外,對於未來絲毫沒有打算。走在長安東路上,看到一家棉紙行應徵門市,覺得和其他的工作有點不同,沒想到讀會計科的我成為一個銷售紙張的店員,而且是唯一的男性。賣紙閒暇拿起剪刀亂剪紙邊,隨意重組,沒想到被開發販售。更想不到的是沒有讀過平面設計的我,代替了請產假的同事成為「美術設計」;紙行也將創建「紙博物館」。那還是手工完稿的年代,一竅不通的我只能一路問人,冒著被印刷廠責罵的風險,漸漸累積經驗。公司買進電腦後,順理成章地被派去學習繪圖軟體,成為日後的基礎。當年,每次櫥窗陳列就是美術設計磨刀的良機,我的理想是向中興百貨看齊,讓人過目不忘。

Flickr興起時,每天都有來自全球各地琳琅滿目的內容充斥網路。因為沒有攝影作品可以放上去,思考了一陣子後,不如來做拼貼吧,房間裡一疊又一疊的雜誌成為唾手可得的素材。至於拼貼的主題,則是「男色」(男男戀情)。開始將自我投射到拼貼作品之中,幾乎每一幅作品裡都有一名男子,他們都是我的化身。現實生活中無以安放的想像力和慾望,在拼貼裡掙脫了繮繩,自由奔放。執著的我(也考量到吸引讀者的緣故)執行了「365」拼貼計畫,很榮幸得到 GAP Taiwan 的青睞,代表臺灣參與2014年的 REMIX 計畫(得知香港代表是夏永康〔我所著迷的王家衛電影劇照師〕,瞬間自覺渺小的我不過是個冒牌者)。不過,那是我的作品頭一次正式與大眾見面,從此詹雨樹似乎就和拼貼聯繫在一起了。


2014年詹雨樹以拼貼作品參與GAP Taiwan「REMIX」計畫。


千禧年前後,我換到台原藝術文化基金會,加入籌措偶戲博物館的工作團隊。千禧年後的十年,我陷入了感情的折磨,時間感和記憶都十分模糊。在那段感情中,讓我再次親炙文字和書籍,每天幾乎都在誠品書店的書櫃上抽出喜歡的作品,一邊讀一邊等他下班(其實,在我養成視覺化思考之前,我很喜愛文學,直到現在書架上還留著村上春樹早期引進臺灣的版本)。他像是一座不停更新藏品的書櫃,與我分享必須認知的一切知識,伴隨著他強烈的控制慾。在一趟異地旅行結束之後,下定決心分手,無論再難堪還是得面對未來的人生。


詹雨樹的書櫃一偶。


一直以來,我算是一個「短視」的人,不會為自己設定長久的計畫,也沒有思考過人生的長遠規畫,只看眼前,把當下能掌握的事做好。年輕的時候曾經因為缺乏正確醫學常識,誤以為同志都會罹患愛滋病,心想頂多再活個一兩年就要告別人世。COVID-19疫情來襲後,改變了我,首當其衝的是二十年的工作沒了,每天在家難免想找點事來做,男友羅伯先生鼓勵我踏出熟悉的領域,勇於嘗試新事物。他常說 Adobe 都改版那麼多次了,我還是只使用熟悉的幾個步驟;羅伯還問我是不是該嘗試些拼貼之外的形式來創作。想想,如果染疫的話,可能就沒有明天了。在末日感襲捲之下,我開始嘗試繪畫。

小時候,曾以為自己是個擅長繪畫的人,直到代表班級參加繪畫比賽那天,題目宣布後,發現完蛋了,根本不知道該畫什麼。比起平時的臨摹或塗鴉,繪畫比賽摧毀了我畫畫的自信。面對一張白紙,總會有不知所措的時刻。也因為長期缺乏自信,期待被理解的心理,時常感覺到「畫一幅畫」比起「做一張拼貼」要高尚許多。在抱持矮人一截的心態下拼貼好多年後,我想,以畫畫來寫日記這件事,我做得到。

我通常在清晨四點下床,為了怕吵醒熟睡中的羅伯,常常摸黑展開工作。隨手攤開一張普通的白紙在桌上,開始塗鴉。「頁餘雜誌」的概念是慢慢嘗試出來的,一開始只是線稿,後來有了顏色,有一天,突然在畫面上方填上雜誌名稱,一切的感覺就到位了。這個計畫的作品是一本又一本的雜誌封面,封面人物可能都是我,或是經由想像所進行的澎湃變身。當十分困惑的那天,我成為《DAZED & confused》封面人物;緬懷青春時光那天,把自己化作青少年哪吒裡的小康畫進《Fa電影欣賞》裡。如同我的拼貼作品裡時常出現眼睛和手臂;在《頁餘雜誌》反覆出現的「白內褲」和「白天鵝」,都是出自我對「男色」的遐想。

 


(圖 / 《頁餘雜誌》內頁)


雖然我只有過兩份正職工作(長春紙業、台原基金會),但是我的夢幻職業是成為一位雜誌編輯。尤其是經歷第一代敦南誠品開始引進的那些歐美雜誌,每拆一本,就是一次震撼。《頁餘雜誌》可說稍稍圓夢,每天清晨四點,我的工作桌成為決定當期封面的編輯檯,當日光漸漸重新掌控世界,當日的封面也總算浮現。

這批雜誌封面,像是我的日記,內容都是私密的幻想與波動的情緒。寫日記時不需要太過隆重,適合畫在普通的白紙上,免得綁手綁腳(儘管羅伯常建議我畫在好一點的紙上或是裱好的畫布上,也可以提升他人收藏的意願)。同時,我也很享受繪畫的過程,手中的畫筆往往會超越自我的想像,若是畫錯了也不急著懊惱,也不會揉掉、撕掉,反而繼續畫下去,看看最終會帶往什麼未知的領域。

科學怪人是我在創作上的自況,也是我很喜歡的人物典型,甚至渴望成為一個「怪人」。或許從在MTV和唱片行結交、見識到的「地下」人物開始,我就嚮往非主流的人生。大眾覺得很酷的東西,在我看來卻未必如此,反之如果每個人都能接受我的創作時,反而會開始檢討自己,是不是一點都不酷了。如何看待創作,充滿著自我矛盾。總是想做出「讓觀眾腳毛豎起來」的B級電影型熱血創作,讓觀者發出「哇哦!原來可以這樣!」的讚歎,儘管作品存在著粗糙或拙劣。

直到如今,我還是個短視的人,依舊缺乏長遠的規劃。疫情過後,發現自己還活著,每天起床後繼續畫畫,也有賴編輯秉哲的督促,寫下了創作期間的心情日記,成為一本完整的出版品。下個月的房租好像還沒湊齊,卻一點也不擔心,到時總會有解決辦法。我唯一會惦記的就是禮拜三是輪到拼貼日,我得再完成一幅新作品才行。

雨樹(Rain Tree,學名Albizia Saman)是一種真實存在的樹木。若遇到夜裡下了驟雨,翌日直到正午之前,會從所有葉子上把積存的水滴往下落個不停(靈感),像下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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