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羅琳之亂,揭露女子拳擊擂台不是女人的地盤,女人打贏還會被主辦的男人剝奪資格趕出賽場,推定有罪、不用證據。體育賽事向來是男人證明男子氣概用的,女人不在家繡花,反而出來拋頭露面、證明她們也很有男子氣概,就會威脅到男人。1920年代輿論譴責女人參加田徑賽違反自然,誤入歧途長出男人的體格和行為,斷言奪金日本女選手是男人。1936年美國奧會主席呼籲「奧運該全面體檢女選手,確保是百分之百的女人才行」。
這句話的意思無非「如果你很厲害,那你就是男人」。哇靠,你認真嗎?讀《漫遊女子》作者蘿倫.艾爾金的《藝術怪獸:女性主義藝術中那些張狂不羈的身體》才知,原來文學、藝術界審查女人的程度,更令人挫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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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爾芙〈女性的職業〉自述,當了作家,自我犧牲、端莊嫻淑的「家中天使」騎在她頭上、整天向她下指導棋:「你所寫的文章是屬男人所有、是男人編輯的──主要資助人也是男人,甚至你所評論的書也是男人寫的……因此,無論你說什麼,都應該讓男人高興。要有同理心、要溫柔、要奉承……絕對不要讓他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造成他們的困擾,最重要的是,要保持純潔。」年輕女性要在文壇生存,就必須討好人、避免冒犯人,創作出他們會認可的藝術。
哭死。對啊狗怎麼可以反咬主人呢。難怪作家努力做乖狗狗,因為以這群暴君的容忍範圍,來者不是哈巴狗就是敵人。
家中天使是誰?吳爾芙的小說《燈塔行》寫雷姆塞先生常巨嬰暴怒,太太負責哄到好,就像吳爾芙的爸媽。女畫家莉莉來替雷姆塞太太畫肖像,卻憂讒畏譏畫不成。暖男尊重莉莉,給了她勇氣,在晚宴上想駁斥魯蛇說的「女人不會寫作、不會畫畫」。雷姆塞太太卻要莉莉對魯蛇好一點,一個眼神就讓莉莉刪文。好喔,家中天使就是這樣。
十年後雷姆塞太太過世,莉莉重訪想畫出那幅畫,卻仍畫不成。因為她一架好畫架,雷姆塞先生就在旁咆哮怨天怨地。「每次他接近──他正在臺階上走來走去──毀滅就接近,混亂就接近。她無法畫」,「她無法看到顏色,她無法看到線,即使他是背對著她,她只能想;但是他等一會兒就會逼近我,要求我──要求某種她覺得她無法給他的東西。」他要她照他太太的樣子做,一臉屈從,哄到他好。
男詩人巴特摩爾〈家中天使〉歌頌老婆犧牲奉獻,成就詩人老公,比詩人更偉大。沒有偉大的女藝術家,因為她們像薇拉.納博科夫一樣全職幫夫。男性掌握刺繡公會,男人決定品味、頒布認可,嘲笑妻子重金買刺繡工具是「妄想當偉大藝術家」。「成為好妻子,就是在別人的故事裡成為配角,而在那故事裡,妳並不是藝術家。」
吳爾芙回憶,聽到家中天使命令她對人和善時,她拿起墨水瓶擲向天使。「我若不殺死她,她就會殺死我,她可能會把我寫作中的靈魂抽走。」自信點,把「可能」拿掉。吳爾芙自嘆「要殺死她不容易」。「以我自己作為主體,說出自己感受到的經驗——這我應該尚未辦到,也不相信有任何女人已成功做到。」根本沒有管道可以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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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恐懼女人的創造力,把她們塑造成吃人的獅身人面怪、迦梨女神、蛇髮女妖美杜莎、禍水紅顏大利拉、莎樂美,和「復仇者聯盟」系列瘋狂的瑟西。女人試圖讓自己的身體和作品符合主流審美,但附和美醜二元論就等於譴責自己。藝術家茱蒂.芝加哥(Judy Chicago)說「藝術與歷史沙文主義最主要的問題是,我們女人必須學著透過男人的眼光來看這世界,並學會理解男人的掙扎,但男人卻對於我們沒有一絲一毫的理解」,導致女人的藝術若非沿用父權;就是起來反抗,成為世人眼中的怪獸。
安潔拉.卡特的小說《薩德式女人》說「自由自在的女人生活在不自由的社會裡,會成為一隻怪獸」,怪獸代表社會驅逐出境的一切。超寫實主義畫家杜若西雅.譚凝(Dorothea Tanning)則說「女人必須變成怪獸,才能成為藝術家」。藝術怪獸驚世駭俗,瑞秋.卡斯克(Rachel Cusk)說:「男性藝術家以男性之姿,做了女人不能做的所有事情:既暴力又自私、忽視或背叛朋友與家人,還會抽菸、喝酒、行為令人反感、縱欲、恩將仇報,最後一切揭曉,原來他是出類拔萃的天才。」有這種女人嗎?「任何女性創作者都必須解釋自己是否能夠或如何能免除自己的女性特質(femininity)並不受其限制,擺脫身為生理女性的命運,換句話說,就是必須說明她要把身體埋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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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自稱爭女權的英文網站聲稱:林郁婷太高(175公分),證明她是男人。看來女人應該像HELLO KITTY,五個蘋果高、三個蘋果重,才好收納自己。
畫家安.漢彌爾頓(Ann Hamilton)叫女學生隨身攜帶4 x 8的大夾板一週練膽,學著習慣占用空間(想想家庭和學校花多少時間訓練女孩夾緊膝蓋坐,而男人則常腿開大字形),並意識到自己多常道歉。「不能不受人歡迎,既不能使人覺得相形見絀,也不能讓人倍感威脅,這樣如何能胸懷大志?」
藝術家艾瑪.索克維茲(Emma Sulkowicz)讀哥倫比亞大學時遭男同學強暴,校方縱放,不敢耽誤富家子前途。她就一整年背著那張床墊走,除非性侵犯退學才放下。這項行為藝術作品〈床墊表演〉,有一百三十校響應,帶床來抗議校園性騷擾。
艾瑪.索克維茲(左前)的行為藝術〈床墊表演〉。(圖片來源 / wiki)
兩者來自德國藝術家蕾貝嘉.荷恩(Rebecca Horn)的〈兩手碰壁〉:她站在房間中央,展開雙臂各綁五爪,爪尖超過一公尺。
正是雷姆塞先生使用空間的方式,隨手一揮劈開房間。而太太和莉莉則習慣低頭斂肩,閃避看不見的爪子。
蕾貝嘉.荷恩的〈兩手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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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介紹的藝術作品,都沒在客氣,把被視為女人恥辱的一切搬上檯面攤開:黑人女性抱掃帚、黑白混血嬰兒、機槍,代表被虐、被性侵、被種族滅絕的歷史。印度女人移民英國前,要驗身證明是處女,否則不准上船。
畫家阿爾泰米西婭.真蒂萊斯基(Artemisia Gentileschi)控告性侵,被拷問夾手指,逼她承認誣告。她冒著不能再畫的風險,仍叫「是真的,是真的」。藝術,不是說人人愛聽的話。是把說了會沒命的,全說出來。
真蒂萊斯基(1593-1656)的油畫作品〈朱迪斯斬下赫羅弗尼斯的頭顱〉。(圖片來源 / wiki)
藝術家蘿德(Audre Lorde)診出乳癌才明白,此生遺憾就是沉默,「我之前到底在怕什麼?……不管我有沒有表達自己的心聲都要死了,這是遲早的事。」
只要女人胸懷壯志,性別檢查的排除就如影隨形:蔡英文2008年選黨主席,辜寬敏抨擊「能否將民進黨的未來交給一位沒結婚的小姐」,2012年又說「穿裙子的不適合當三軍統帥」。2016年她選總統,對手張善政說她沒有小孩、不懂父母心。新黨郁慕明:單身沒有牽絆沒有顧忌,做事絕情危險。親民黨:單身女子怎會了解一個家庭的需要。這些都在訴求「她作為女人,沒有資格參加男人的比賽」。
出來選就會被男人圍毆,但會被打難道就不選了嗎?林郁婷說:「你一定會被打,只有扎實的訓練才能避免恐懼。」蔡英文是政治怪獸,林郁婷是體育怪獸。文學、藝術是我們的鉤拳,告訴世界我們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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