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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界人生

【宋瑛堂翻譯專欄】AI 搶灘文學翻譯,依然需要真人「譯後編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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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即叛徒?》出版前一天,ChatGPT 爆紅,AI 蹦進新紀元,老宋暗暗叫慘,才說嘴就打嘴,因為書裡收錄了三則探討機器翻譯的文章,其中〈人工譯者的金鐘罩〉更引述愛爾蘭論文指出:「機翻再神,可能也扳不倒藝文界譯者。」

機翻仍然扳不倒文學譯者,如今 AI 卻辦到了。不過,這要視各人對文學的定義而定。何況,當紅的 AI 未必能單兵攻克文學,業者的說法也不能盡信。

什麼是文學?多數人認為,讀得爽,就是文學。在有些人心目中,只有虛構小說才算文學。那麽,報導文學、散文集、回憶錄和傳記屬於「非文學」囉?此外,網路小說算文學嗎?我認為當然算,因為全球有廣大讀者沉迷其中,只是不敢承認而已。我至今只遇過兩位。我試讀過幾篇,雖說是類型文學,但套路未免太明顯了,想像空間被壓縮,不合我胃口,但我願肯定網文是新興文學。

先前針對文學機翻的研究集中在經典,姑且稱之為「高文學」。經典文學無法機翻是事實,但大家偷偷讀的「低文學」已悄悄鑽透語言鐵絲網了。中國某網文出版集團聲稱已大量外譯網文,「向海外用戶提供約3,800部作品」,不限英文版,點閱榜前百名作品中,「就有21部是由 AI 翻譯的」。另有一家科技公司致力 AI 翻譯,立志「收割30億洋粉絲」,官網上的海外出版解決方案更發驚人豪語:48小時上架全球知名50多個出版平台。另外,在精準度方面,該公司CEO號稱「專業譯者85分,AI 翻譯在75-80分。」

報告長官同志,您好像忘了提一件事:AI 幕後還有一批名叫「譯後編修」(machine translation post-editors)的血汗工,不眠不休48小時能遍讀整本書已經夠神了,遑論編修到逼近專業譯者的水準。且看341萬字的網路小說《神話紀元》AI 編修一角。

這時,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推開門。
AI 版:At this time, a thickheaded young man pushed open the door.
編修版:Just then, a boy with a tiger's head pushed open the door.

虎頭虎腦是憨厚的意思。在 AI 詮釋下,虎頭虎腦的少年成了「笨頭笨腦的年輕人」。人工編修後,英文變成「有著一顆老虎頭的男孩」。但編修版把 at this time 改成 just then,較貼近英文創作筆法。

而且突然多了個‘身體’,陳楚在懵逼時還有些茫然。
AI 版:And suddenly there was an extra 'body', Chen Chu was still a little dazed when he was in a daze.
編修版:Besides, the sudden appearance of another 'body' left Jack clueless and bewildered.

懵逼是傻眼的意思。「懵逼時還有些茫然」被 AI 翻譯成:「在他茫然的時候仍有些茫然」,語意不明不白。編修版幫主角換一個英文名,東亞情境被破壞殆盡,但完全符合中文原意。

淺白直述的開篇兩短句,需編修的地方就這麼多,48小時上架果然開創了 AI 神話紀元。

神話在北歐也有。瑞典 Nuanxed 公司外譯歐洲文學,為瑞典文、挪威文、法文、德文、丹麥文、荷蘭文等語言發行譯本,主要是小牌作者的驚悚、童書、輕小說等有聲書和電子書。但和中國神話不同的是,這公司的 CEO 強調人機協作。


 瑞典的 Nuanxed公司以人機協作翻譯歐洲文學。(圖片來源 /  Nuanxed


AI 的優勢在於即時量產,但產後仍需大批血肉譯者代為哺育。可想而知,編修專才炙手可熱。然而,從我認識的各國譯者當中,我居然找不到一個從事譯後編修的友人。幾經波折,我訪問到台灣的專欄作者 Cr 氏。他翻譯的是遊戲和科普,但也接一些譯後編修的案子,做了十年,通常是企業之間的資訊科技說明書,一般消費者讀不到。他說他沒遇過文學編修的工作。他憑經驗建議後進,接編修案子時應考慮文本的類型,以技術性的文體優先,而且他只編修 Memsource 引擎的譯作。Memsource 是一套電腦輔助翻譯系統(CAT),但也能做機器翻譯,譯作的品質「大好大壞」,因為它翻譯到熟悉的文類時,譯文好到幾百個字都不用修改,反之一旦失靈,他說「一眼就知道不對勁,因為它出問題很顯眼,你一眼就看得出來,」品質相當於國中生猛查英漢字典的翻譯習作,編修者能瞬間判斷該不該介入。

芬蘭譯者 Venla Kallio 做譯後編修五年了,接過公家機關、行銷、操作手冊、報章等文類的案子,多數是線上 CAT 加機翻生產出來的譯文。她認為,「傳統翻譯正逐漸被譯後編修取代,而多數翻譯社發的編修案子報價非常低。」她以英文向我表示,「至少以芬蘭文而言,機翻仍需要很多人工編修,低價通常和工作量不成正比。」考慮改行嗎?「我想編修在未來將佔我工作很大比例。機翻適合用在非創意類型的文章。但即使是創作類的翻譯,我喜歡分析機翻的譯文,從中想辦法把機翻改得更順暢,更合習慣語法。」

中翻英方面,馬來西亞華人孤樹掛名「譯者」,編修了大量言情類和仙俠類網路小說,我兩度聯繫他(性別不詳)都無下文,但我從他回應英文讀者的留言得知,他自豪編修的速度「飛快」,也坦承自己愛用寫作軟體 Grammarly 付費版,因為「兩機加起來,總勝過單機!頭四十章只花我不到一星期就完工。」對此,有個英文讀者毫不留情:「要是你的翻譯水準是兩機搭配的成果,那我以後可能不再讀你的小說了,因為我喜歡讀的是我一讀就懂的小說,不用我花半天解讀你在寫啥。」反過來說,也有讀者稱讚孤樹:「以編輯過的機翻而言,這本的翻譯品質算相當傑出了。」

眼尖的讀者可能已沉不住氣:咦,主題不是 AI 嗎?機翻過時了,這三個譯後編修員怎麼學木蘭織布,機機復機機,一直談機翻?

有別於專家預測的是,ChatGPT 帶動的 AI 狂潮尚未顛覆翻譯業界,多數業者仍沿用傳統的 CAT 工具。現今所謂的 AI,充其量只是精進化的造句軟體。資深編修員 Cr 氏指出,ChatGPT 這種大型語言模型看似厲害,其實很會唬爛,業界還不太敢用。

但據我推測,正如偷偷讀網路文學的讀者,翻譯社即使用了 AI 也不敢聲張。AI 翻譯不能跳過「人入」(human in the loop)這環節,量產的譯文有待真人清理,大批編修員埋頭苦修,做著近乎工友、黑手、長照看護的苦勞,缺乏從無到有、隻手實作的創思成就感,願在履歷表上主打「譯後編修」的外語專業人士不多,更少人肯具名受訪。更何況,編修做多了,往後翅膀變硬,親手翻譯的作品會不會遭人打槍質疑?在人工譯者酬勞持續探底的現狀下,譯後編修的工資比人工翻譯再降兩三成,時限更急迫,地位也更不如人。

難怪編修員 Cr 氏奉勸新人:「珍惜語感,遠離機翻。」



作者簡介

台大外文系畢業,台大新聞碩士,著有《譯者即叛徒?》,以《內景唐人街》獲「梁實秋文學大師獎」翻譯首獎。曾任China Post記者、副採訪主任、Student Post主編等職。文學譯作包括《勸誘之邦》《十二月十日》《迷蹤》《分手去旅行》《修正》《該隱與亞伯》《斷背山》《鼠族》《蘭花賊》《宙斯的女兒》等。

✎OKAPI專訪:「趕進度時,壯士譯者要有斷網的決心。」──專訪《譯者即叛徒?》作者、資深譯者宋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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