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筆之後,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當九年級的章魚次郎遇見寄居蟹大叔,學到如何透過寫日記整理內心,最後喜歡上原本的自己──睿智的大人帶領迷惘的青少年突破困境。這樣的故事很容易讓人以為《在寂寞的夜裡提起筆》是青少年取向+典型的勵志作品暨寫作教學書。然而曾這麼想的我,不但小看了這本書,小看了作者的意圖,也小看了青少年(包括曾是青少年的自己)。
國中期的我是個徹底的邊緣人。越區就讀、不補習、不去上數學老師私設的課輔班,對於老師口中「考上第一志願才有美好人生」的說法感到懷疑且厭煩,分不清究竟是同學在孤立我,還是我在孤立其他同學。當時的導師以「增進作文能力」為由,要求我們每天寫日記並上交批改,屬於私領域的日記當下變質為必須正向積極、樂觀進取的乖寶寶作文。不甘於大人的擺布,我做出小小反抗:我開始寫下屬於自己的「裡日記」。即使日常生活無甚可觀之處,總還是有些碎片不想隨意捨棄,就這樣一直寫到今天。偶爾回顧那些陳舊的字跡,我確實看到自己如何又哭又笑、連滾帶爬地成為現在這個樣子。
我一直認為,拿起筆,是為了記錄自己;但《在寂寞的夜裡提起筆》裡寄居蟹大叔的想法更深一層:拿起筆,就能發現自己。
《在寂寞的夜裡提起筆》出版後,作者古賀史健曾在媒體訪談中提到,之所以將主角設定為青少年,是因為這段時期是人們開始建立自我意識、關心「自己與世界的關係」的開始,也常覺得孤獨是可怕或糟糕的事。然而正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可以隨時透過智慧型手機與任何人聯繫的時代,才更需要獨自思考的時間,並透過書寫練習與自己對話。
當個青少年是件很辛苦的事。開始對世界有很多疑問,開始想界定「我」的定義和內涵,可是沒有太多能力得到答案,沒有能力安排想要的生活,也很難真的反抗大人的要求;明明所有擔憂都是貨真價實的,卻被各種「小孩子懂什麼」「長大後就會懂」搪塞,最後變成如同書中所說「未成話語的泡沫」,塞滿整個腦子。
因為少有機會練習將泡沫化為言語或訴諸文字,即使長大後,也習慣置之不理──哀傷的是,成人未必擁有更多餘裕:許多人生任務等待我們去解,需要優先處理的事項不斷冒出來,「自我」的順位則越來越往後退。於是關於自己的事,我們變得「無法言說」,只能「保持沉默」(借一下維根斯坦的話),彷彿透過一面長滿水垢的鏡子注視自己,認為所謂的「我」就是一團模糊的物體。
另一項可能殘酷,卻也是救贖所在的事實是,會對自己不離不棄的,只有「自己」:再怎麼討厭自己,都得和自己過一輩子;但會永遠支持你的,也只有你自己。必須持續與自己對話、聆聽內在的聲音,才能接納「不必成為任何人」的自己,喜歡有自己相伴的日子;方法,就是書寫。
因此,書寫──不單單是寫下日常大小事,而是自己對生活、世界、自我的各種觀察、思考與答案──是與「我」不斷聯最好的方法,成本低廉且效果絕佳。某種程度上,我們確實可以把這本書視為勵志小說,也可以當成「日記寫作指南」;然而回到書名,正因為寂寞,正因為需要陪伴,正因為想看清楚自己的模樣,我們提起筆。不為任何人,透過書寫在「現在的自己」與「未來的自己」之間架起一座橋,朝著黎明前進。
古賀史健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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