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無間警探：闇夜國度》，HBO GO、HBO提供）
我發現將作品與事件當魔術方塊看，每次看就會有不同發現。
比方從人心來看那些回憶的流變，或從事件中鑽個小孔來看人性的切面，這對我來講都是生之樂趣，
它不見得會接近真相，但比較接近我人生想追的真理。
如果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說當個「合格的讀者」是重要的，那我們何妨一路當個找答案的人，
在找答案的過程中，它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了。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影集《無間警探》從第一季開始就創下極好的口碑，除探案外，更重視人性與多條故事線的縝密發展。不過第四季由影后茱蒂佛斯特主演的《無間警探：闇夜國度》則有一種非常特別的玄幻意味，文明的盡頭跟人精神上的廢墟不斷重現在每一個街角，像是昨日的閃回。 
故事發生在一個阿拉斯加邊緣的小鎮，「永夜」時節的開始，讓這裡的時空像被遺忘一般孤零，窗外大雪不斷，其中的每一個人都活在自己的回憶裡。而那地方因為半數人靠挖礦為生，水質早被汙染，連城鎮都呈現了一種世界「盡頭」感，雖然目前只播到第四集，與其說探案卻更像是描述集體的心靈迷失，頗有日本漫畫家伊藤潤二筆下小鎮的氣氛，甚至不斷出現渦狀圖案在案發現場與屍體上，也如伊藤的漫畫《漩渦》一般，鎮上的每個人捲入這樣的「無邊」裡，沒有來時，也無出口。
整個時空被攔截了，幾個在基地的科學家也憑空消失了，只剩下桌上未吃完的三明治，電視還在播放著老歌，彷彿一種主人只是外出買菸的氣氛，卻是真正的人去樓空。以這種極地的懸案揭開了那邊陲城鎮數十年來的迷走。
這齣影集氣氛做足，使得它一開始播映就獲得了爛番茄指數92%的肯定，然而爆米花指數卻只有57%，可見它前半與其說是探案，更像是中年危機影集抑或心理劇的鋪陳，娛樂感上是不足的，然而在韓劇愈發重鹹後，此齣的寥落感反而讓過年看戲的人有了另一種獨特的守夜感。《無間警探》第四季的茱蒂佛斯特在探案的高壓下，生活更是荒廢擱置，精神上不斷板塊挪移，她沒有一刻找得到插旗位置。無論是在母親身分，還是在資深警察部分。
（ 圖／《無間警探：闇夜國度》，HBO GO、HBO提供）
美國電影偏愛正能量，但隨著他們開上公路、冷凍食品如山地待售、啤酒大量地喝不醉般，那窩在沙發中的身驅像顆盆栽，讓這以富裕強盛的國家，只是翻了一個面，就有著物質與垃圾不分家的強烈寂寥感，那種滿滿可吃飽打嗝的窮與四處閒置的空地，彷彿都在訴說著物質文明與他們無邊般的國度都是沒有盡頭的，歲月正被快絞碎著，成為拍立得、得來速之類的東西。
《無間警探》第四季與凱特溫絲蕾主演的《東城奇案》，都在描述著近代美國某些城鎮邊緣化處境與老白窮現象，那裡的「窮」是可以吃飽的，但精神上的養分被日子吸乾，人們看似哪裡都可去也去不到哪裡的困獸雙眼，的確分別被茱蒂佛斯特與凱特溫絲蕾詮釋得很好。人生的老問題始終無法解決，寂寞卻如飄雪般降臨，她們在別人的案件裡打轉，其實也是不想面對自己原鄉的盡頭。
《無間警探》第四季有種新時代速食劇裡所沒有的古典情調，包括第一集中幾個長年在研究室裡白出病態的科學家，電視機放著80年代才盛行的MTV，裡面充滿壯盛的青春與肉體，這樣如灑糖霜的活力聊備一格，其中一人料理的三明治看似健康又充滿合成物、四周看來家居又透著宿舍的被管制，搭配著影集一開頭鹿隨著永夜到來了死去。「文明」在這裡看似像塊廢鐵或不可回收物，但那裡住民寄盼的神與靈又都早已隨開發遠去。
（ 圖／《無間警探：闇夜國度》，HBO GO、HBO提供）
那鎮上的處境像極近代人類共同的迷惘──我們被催促著文明要發展，點上科技聖火，然始終都在「半路上」，「聖火」照不暖人，回頭看著上了被柔焦的八零年代，那活力像是畫報上的阿湯哥，那時人定勝天得很愉快，現在勝了天也只是小鎮的餘溫之光，不知造福了誰。這世上英雄加上巨星等嗎啡劑已用完，我們仍還在進化的路上，過度曝曬與永夜中間沒有別的，人們如劇中人一樣過勞，再多勞動也只是在自己的人生中打卡。
這齣劇固然無法超越它的第一季，但前二集鋪陳得挺好。案件呼應了山難懸案「迪亞特洛夫事件」，幾人裸體以怪異姿勢死在雪地裡，傳說與人類開發的汙染物有關，在一片白茫的大地中，不知驚動了什麼或喚醒了永凍層裡的什麼，由著這隱憂線發展，其餘人在疾行的快速文明的帶領下，也如瞎子摸象般，新舊世代不斷衝突，但兩邊都找不到自己真能相信的事情。
（ 圖／《無間警探：闇夜國度》，HBO GO、HBO提供）
這齣驚悚度不夠，但卻擁有新時代特有的蕭索，如個人驚醒於集體的無明中的太空式寂寞。21世紀有著廢墟鋼架般的精神貧瘠，而此劇則以一小鎮奇案拍出了《大象席地而坐》的人們僅有的希望的餘火，案件表面上獵奇，其實更獵奇的是居民日常擱置的奇觀化。
20世紀人們曾因征服天地而亢奮，到了如今發明一日千里後反有被挾帶的無明感，人們像換季就被本能驅趕的犛牛群，但換季速度亂了套，所以始終在躁動的情緒之中，且情緒軸線不斷延長。而個人燈火的明滅與科技強調的永生之亮不斷對話，《無間警探》第四季以人物們不斷絮叨如網路生態，讓寂靜是最佳配角，看著人類逐步走進自己的「傳說」之中，有如撥快的時針總會回到過去。
※本篇文章由作者個人創作授權刊登※
《無間警探：闇夜國度》（TRUE DETECTIVE：NIGHT COUNTRY）這一季共6集，於2024年1月15日在HBO頻道首播。《無間警探》第四季由茱蒂佛斯特、卡莉瑞斯搭檔主演，導演貝瑞詹金斯之前導過《月光下的藍色男孩》。《無間警探：闇夜國度》的故事背景在阿拉斯加，主軸是關於北極研究站人員的失蹤事件；為了偵破此案，麗茲丹佛斯、伊凡潔琳諾瓦羅這兩名警探將不得不直面他們內心深處的黑暗，並挖掘那埋藏在冰層之下的真相。
作者簡介
「你花最多時間的，終會變成你。」
──
音樂迷、電影痴，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娛樂線採訪與編輯資歷二十餘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筆耕。 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評審、金馬獎評審、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 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影評、散文書寫散見於報章雜誌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幼獅文藝》，及「博客來 OKAPI」、「非常木蘭」、「書評書目」等網站，並於「鏡好聽」平台開設Podcast 節目《馬欣的療癒暗房》。
著有：散文集《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邊緣人手記》、《階級病院》；影評集《當代寂寞考》、《反派的力量》、《長夜之光》、《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
延伸閱讀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