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范榮約│ 博識出版中文編輯
生成式AI剛滿週年,「以假亂真」的境界在這一年裡不斷刷新高度。美國賓州大學研究AI趨勢的商學院教授伊森‧莫里克(Ethan Mollick),最近在X上發言表示,現在連Google圖片都不可盡信了,你也許只是搜尋某個名人,結果跳出來的第一張「照片」卻可能是AI生成圖。
人工智慧的突破,到底是人類的大躍進,還是預示人類某種層面上的大倒退?享受著輕鬆、高效率產出的同時,社會也隱隱充斥著真假難分的猜疑,而更多的是個體可能隨時被取代的焦慮。於是大家都想問,到底要培養什麼能力,才能在這個AI時代找到真正的自我價值?
加拿大小說家戈丹‧柯曼把AI以假亂真的本事放大,寫成了幽默爆笑的校園小說《我們班導是機器人!》。小說中,教育局有一個AI教育實驗計畫,這個實驗的目標之一便是「以假亂真」。他們把一個完全仿真人的機器人老師送到一所國中,但只告知校長和教職員,並且要求他們保密,要在學生、家長和外界毫不知情的狀況下,看看這個機器人老師能否發揮一般真人老師的所有功能。
身為讀者,我們從書名,從故事一開始,便知道了誰是機器人。但這絲毫不影響作家讓我們跌破眼鏡。就像買到一臺會吃電線卡死自己的掃地機器人,他先把AI老師的人工智慧寫得像個笨拙的瘋子,像人工智障,然後AI資料庫隨著周圍人的「訓練」不斷進化,最終朝我們無法想像的方向發展。
於是你會看到老師一本正經的隨手扯下教室的百葉窗,拆成一片片,只是為了方便跟同學講解某個數學概念所進行的「就地取材」;你會看到老師為了帶領一支球隊打比賽,在賽場外長腿一邁,就躍上校車車頂,用他的鷹眼捕捉球場上那些差之毫釐的犯規,又用他大聲公一般的音量給隊員下達指令。你會看到一位單親家長邀老師去餐廳約會時,老師竟毫不遲疑地答應,而不遠處偽裝成實習老師的工程師在心裡咆哮:「你是白痴嗎?你又不會吃東西!」然後飆車追趕機器人坐上的那臺BMW。
作家用幾個同學、校長和工程師的視角,輪番疊加這個誇張情境的喜劇感。在章節敘事之中,穿插著工程師定期要上呈給教育局的機密報告。在其中一篇黃燈狀態的報告裡,工程師表示人工智慧系統經過八百個國中生的調教後,已經形成了「青春期思考模式的反饋迴圈,導致相當不成熟的行為舉止」。機器人所謂的不成熟,像是工程師發現它「變矮了」,因為它執意要站成國中生的常見站姿──駝背加上三七步;像是工程師為它進行例行檢查時,它居然嘆了一口氣,抗議道「這超無聊」。氣到想笑的工程師,於是羨慕起《木偶奇遇記》裡的木匠,因為皮諾丘至少沒有上過國中。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祕魯作家尤薩,曾在《給青年小說家的信》裡說道,寫小說的人,骨子裡都有一種「反抗精神」。那是一種像唐吉訶德一樣挺起長矛衝向風車的執著,是一種最和平的反抗行動,同時,也是一種遊戲。柯曼無疑也是用這樣的熱情投身創作,而《我們班導是機器人!》正是他把對現實世界的「反抗精神」,以AI題材營造的遊戲來包裝。
他要反抗的是什麼?故事中,當憂鬱少女有無止境的內心小劇場,而她發現終於有一位老師有無止境的耐心來傾聽;當叛逆少年總是和人吵架惹事,讓周圍所有大人嘆氣,而他發現終於有人知道他所關注的那些「冷知識」……他們感覺自己被接納了,被認同了。他們說,這個人真好,好有人性。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人,根本不是人。
為什麼機器,會很有人性呢?這正是柯曼的遊戲,是他的反抗行動。讓機器人展現出「同理心」,並不是在探討AI是否擁有情感或者自我意識,而是呈現出人類同理心的丟失。
語言常常是弔詭卻又合理的,我們用「沒有人性」來形容的對象,絕對是「人」。而一個人之所以會被形容為「沒有人性」,根本上來說,還是因為人性本身有惡的部分。而機器人老師因為不是人,沒有人性的惡,所以他對待學生能做到完全的無私、無偏見。他展現出同理心,是因為他沒有同理心的敵人──人性裡的自我中心。
所以AI題材只是作家敘事遊戲的工具嗎?是,也不是。作家選擇以AI題材凸顯出文學長久的普世命題。這恰恰又呼應了我們一開始的問題──到底要培養什麼能力,才能在這個AI時代找到真正的自我價值?其實不論是不是AI時代,教育的目的,以及人生而為人的本質,都未曾改變過,只是在AI的情境裡被凸顯出來了。
那些不能被AI所取代的,是在AI時代以前,就常被我們所忽視的,也就是自古以來被無數唐吉訶德追逐著,渴望失而復得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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