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說:我們是不好意思成天將愛香港掛在嘴上;但我們用身體,愛著我們的城市。
〔香港在地人|05〕蔡珠兒 /
台灣南投人,在台北長大。台大中文系後擔任記者多年,1990年代赴英國伯明罕大學,攻讀文化研究,現旅居香港。喜翻弄廚鏟,晴耕雨讀。凝情鑄字,風格自成。曾獲第二十屆吳魯芹散文獎,並為兩岸三地所矚目。著有《花叢腹語》《南方絳雪》《雲吞城市》《紅悶廚娘》《饕餮書》《種地書》等多本散文集。
香港有山。親近香港的山,不必動用到「爬」,用走的就好。蔡珠兒說,香港人管他們的爬山叫「行山」。「『行』這個字,比較接近『走』,或是散步那樣。總之就是速度不趕、也不吃力的移動。」翻查資料得知,香港最高的山是大帽山。海拔不過958公尺,不像台灣山群高度動輒破千。也因此,用「行」一字,的確更顯出在香港爬山的寫意。
居住香港十多年,蔡珠兒寫城市、寫吃食,一直到近年熱中農事,耘出了本《種地書》,卻很少流露出她對爬山的喜好。問她分享最愛的香港面貌,她想了想,回覆說,「我們去『行山』吧。在香港走山,海天一色,雖不高而壯麗可觀,是我最喜歡的事。」
不特別說還不知道,原來蔡珠兒大學時期參加的是登山社,「只是出社會工作後,有一段時間就很少爬山了,就算上山也都是開車去,讓車子去爬山。」蔡珠兒不好意思地笑。
然而,住到香港這座高樓滿溢之島,反讓蔡珠兒有更多機會重溫山林之美。「在香港,行山是件容易的事,不需要專程進行。香港幾乎到處都有山,除了離島,市區跟郊區也很接近,幾乎是融合在一起的。」香港山勢低緩,本來難度就低;山路設施發展完善,每隔一段就豎有標示距離與緊急電話的里程碑,相對安全性也高。在香港行山,其實不太會迷路,也就不特別需要嚮導。「很多住宅社區基本上是沿山而建的,山就是你的鄰居。行山就像是走到隔壁去拜訪一樣,非常方便。」
與蔡珠兒相約在離島的大嶼山,那幾乎是她的後花園。搭船到港埠,往社區方向走不到幾分鐘,山道入口就在眼前。從眼前平凡無奇的柏油公路盤旋而上,愈走與都市塵囂相距愈遠,自然綠意也愈顯濃厚。「我平常最常去的有兩條路,分季節,一條是夏天晚上走的,從我們家到山頂,來回兩個小時;冬天我們則是往大嶼山南面的梅窩走,單程要兩個小時。一個星期常要走上三、四次。」不同的時節,體會的是不同的感受。白天看植物,晚上聽蛙鳴。一下子這裡響起一陣嘹亮的鳥叫,一下子那裡跳來一隻鮮綠的蚱蜢,或者一片因風舞動的樹葉,或者一樹色彩鮮豔的果實,蔡珠兒說,在山上要看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走!出發囉!(攝影/陳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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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山愈至高處,遠方高樓愈像玩具模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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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行山行了十多年,蔡珠兒也親身體會到香港人對自然態度上的變化。「以前剛到香港,香港朋友會關心我們來香港習不習慣,問我們平常喜歡吃些什麼、做些什麼。我們就說:『我們最喜歡去爬山。』結果香港朋友竟然說:『啊?香港有山嗎?』」
包括她在山上錯身而過的山友,也多半是金髮藍眼的外國人;即使遇見黃膚黑髮的,通常也都是迴流的ABC。「並不是外國人才有爬山的習慣,而是他們比較懂得勻時間去欣賞香港的自然美景,認為那是值得做的一件事。」香港山多平地少,地質年老使得地形普遍和緩;在香港行山,雖不至於能擁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浩瀚,然一旦行至高處,視野亦相當遼闊,遠方海天一色,島嶼輪廓盡收眼底,不輸觀光名點的山頂百萬夜景。「只是香港人絕大多數為生活奔忙,從來都是在商場室內來來去去,所以看不到山。」加上香港一般對外的宣傳價值都放在物質面的購物天堂上,完全抽掉了自然生態這一塊,好似香港根本不曾有過大自然。
沒想到,一場病疫,扭轉了香港人看待自然的方式。「2003年的SARS,讓香港人了解到健康與自然的關係,便開始走向戶外,連帶讓香港的生態旅遊在這十年來愈形蓬勃發展,說來也是樁意外的好事。」是以,蔡珠兒的山友愈來愈多,每當說起行山,也不再得到旁人或驚訝或疑問的反應。大嶼山、鳳凰山,坪洲的手指山、港島中央的龍脊,都是蔡珠兒熱愛行走的山道。「香港的山很棒。當然山不在高有仙則靈,但香港的山既不在高也不在仙,而在它有種特殊的氣勢。走進去就可以感受得到。」
「行山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對我來說,行山不只是促進身體健康,它更是一種思考,跟你坐在電腦前或是手上捧著一本書,得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蔡珠兒總在行山路途中大開身體五感,仔細品嗅山在不同季節的不同空氣,那是山下都市再怎麼先進都無法移植複製的。「我相信等到我老了那天,就算眼睛瞎了,只要走到山路上,我也可以知道這是什麼季節。」不管是初春或盛夏,或是剛下過一場雨的張揚秋老虎,味道絕對都大不相同。那是只有行入山裡的人,才會熟悉的。
〔蔡珠兒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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