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既定科幻印象的韓國SF (science fiction)
如果你像我一樣，對科幻小說的印象停留在倪匡的「衛斯理系列」，那麼從韓國作家千先蘭開始認識最近的韓國SF（科幻）小說潮流，恐怕會大吃一驚——驚喜的驚。
對我這樣的七年級生來說，倪匡是國、高中的共同回憶之一。圖書館裡通常收藏著一整排《衛斯理傳奇》，不想上課又懶得離開教室時，借兩本藏在抽屜裡偷看，一天就能飆完一本，是最好打發時間的方式。可惜的是，好看雖好看，總是有點太濃厚的陽剛氣味：男主角健壯勇武，又是英雄又是總裁；女主角美麗溫柔，還是名家大小姐；而小說主軸雖是未來與外太空，內裡的主旋律卻是古典的忠孝俠義。出生在1930年代，逃離中國、立足香港的倪匡，作品橫跨科幻、靈異、偵探、情色，還寫了大量武俠片劇本，理解他的生平之後，也就覺得作品風格如此並不意外了。所以經典歸經典，大學後的我還是把科幻小說拋到了腦後，只當作階段性讀物，有讀過的共通語言雖不錯，總是要放下傳統往前走向當代、更貼近我生命經驗的其他讀物。
顯然，我的眼界太過狹隘了，誤以為科幻小說只有倪匡、武俠小說只有金庸，更誤將一部經典概括為類型的全部。不同時間、空間都會有科幻小說，小說當然也會反應不同時代的價值觀。如果有像倪匡那樣陽剛粗獷的科幻小說，那麼，當然也可能出現陰柔細緻得扣人心弦的科幻作品。千先蘭的《一千種藍》正是這樣的作品：她如羽毛般從天而降，飄飄軟軟地降落，搔動人心，我一方面驚喜，一方面又為自己的驚喜感到意外。
一千種藍(收錄作家手寫小語印簽扉頁)：被譽為韓國文學的未來，跨越物種的催淚之作
▌以非人角色，呈現人性的獨一無二
《一千種藍》的場景設定在2035年的首爾。當時的人類文明已經設計出無數種客用、商用、公用機器人，也包括娛樂用的「騎師機器人」。比人類更輕也更靈活的機器人騎在賽馬上，可以提升賽馬的速度，也可以免除人類騎師受傷的風險。更方便的是，機器人與賽馬消耗殆盡後能輕易被處置──騎師機器人會被報廢，而賽馬可以安樂死。
故事主角便是這樣的一個騎師機器人，名為「花椰菜」。奇特的是，他因作業失誤而意外出現了語言、思考，甚至同理的能力，這讓他能感受到合作的賽馬搭檔 Today 有多熱愛奔跑，也因其熱情而在比賽中屢創佳績；同樣的，花椰菜也感受了 Today 在抵達巔峰後受了傷，比賽時帶來極大的痛苦。這讓花椰菜決定自行墜馬，以粉身碎骨的代價拯救 Today 的健康。奄奄一息的花椰菜躺在馬房旁仰望天空時，卻遇到了重啟它「人生」下半場的女主角──天才少女延在。
於是，少女與機器人展開一場奇幻冒險，目標是救援熱愛奔馳的賽馬，為牠延長生命。
花椰菜雖然是沒有生命的機器人，未有五感感官、主觀情緒，卻在小說裡展現出獨特且高尚的愛──機器人雖非人，卻比人更像人。為了拯救賽馬夥伴而自願墜馬，這樣的自毀等同自殺，讓機器人擁有比人更像人的，自我犧牲的情操。
花椰菜墜馬時我深感心酸。但捫心自問，為什麼我會對花椰菜的自毀感到不捨？他沒有「生命」，也沒有痛覺，我所認為的任何負面感受其實都不會對「機器人」產生影響。但想及如此獨特、能夠思考的他竟然要從此離開這個世界，再也無法體驗到其他的美好──包括天空的一千種藍──我就非常難過。話又說回來，擁有生命的我自己，天天都有感受的受器與情緒的傳達管道，能夠體驗世界的所有美好，我可曾珍重珍惜？而我身邊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甚至「痛苦」也是專屬於每個人的獨一無二，我可曾捨不得過？
這應是科幻小說的高明之處：將專屬於人的特點投射在非人的角色上，人性之可貴即一清二楚。這也應是科幻小說的古典招數，但對於讀者柔軟的心來說，真是樂於次次中招。
▌創造幸福，就是生命的基礎
別讓我走
我有限的經驗當中，科幻小說常有警世之寓意，如警告人類正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或有自我否定之意，如外星人如何觀察、監視地球，乃至懲罰人類之惡劣；再多有殘酷情節以突現道德難題，如石黑一雄《別讓我走》（Never Let Me Go ），表面上是青梅竹馬之愛戀糾葛，內裡是複製人的倫理難題——青春主角三人必然紅顏薄命、英年早逝，因為他們活著終究只是為了提供器官給人類。
《一千種藍》卻不是這樣的警世小說。少女姊妹與騎師機器人一起救援賽馬，希望免除其安樂死之命運。但救援的方式不是訴諸其命運之殘酷，不是將賽馬定位為受害者，而是翻轉賽事的意義，將賽馬置於主宰其生命的主角地位：「Today 只有在奔跑時才會覺得幸福……透過奔跑確認自己的存在價值。」於是，救援關鍵也是讓牠再次奔跑，感受幸福。而騎師機器人的自願落馬，是為了凸顯賽馬 Today 熱愛奔跑的自由。
換句話說，機器人的犧牲是為了成就更大的幸福，是一種真誠而無私的奉獻，沒有受害也沒有利用。作為賽馬的觀眾，乃至於在小說外的讀者，在見證騎師機器人犧牲的同時，也會感受到賽馬的幸福。犧牲奉獻所支持的是一種正向的願景，也因而能夠創造巨大的動能。無論是人、是「物」、是機器，都會為了正向的願景而活，即使是沒有生命的機器人，也會因為行動是為了正向的願景，而「活」過來。
創造幸福，就是生命的基礎，也是生命的定義。如此一部以正能量出發的科幻小說，讓人掩卷長嘆，但心曠神怡。
▌似遠實近的科幻故事，共鳴更深
對於已經習慣影音娛樂作品的現代讀者來說，《一千種藍》也是很好消化的一部長篇小說，它讀來像是一部多重視角的韓劇，能從不同人物的觀點推進劇情。科幻元素嵌合在內，天衣無縫，彷彿這個時空是即將發生、甚至已經發生的現實。在便利商店打工，會遇上任勞任怨、記性超好又能做資料分析的貝蒂機器人；走在人行道上，經過身旁的是高大如成年男子，腰比腿長的清潔機器人斯特林；而天若降雨或大雪，還會有如救難犬般巡迴於河道邊，協助撤離、救援的機器狗。一切都恰到好處。
無論是對韓國文化有興趣，還是本來就喜歡科幻小說的讀者，甚或是傾向熱血、友情、青春劇的閱聽觀眾，《一千種藍》都是一扇值得打開的門。這個世界裡不只有願意陪伴同理你的機器人，也有遭受挫折後再次興起勇氣的少女，還有在庸俗日常中做出勇敢選擇的大叔上班族。無論你的生命故事如何，應該都能在這本小說裡獲得感動，找到勇氣。
請一起來展望天空吧──天空的藍，吹動的風，奔跑的溫度，這都是可以用一千種詞彙來描繪的幸福。
一千種藍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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