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青年文學獎│得獎者訪談】凃宇謙：我喜歡寫一些不那麼漂亮的結局，真實世界才是這樣子，不會像電視劇演的，最後壞人會被抓去關。

 青春大作家 ╳ 高雄青年文學獎╳ 新詩類＆短篇小說類16-18歲組首獎

「我曾經在十歲左右，趁他們（爸媽）睡著的時候，半夜從屏東市走到竹田，走了四、五個小時。我在走的時候經過河流、墓仔埔，我覺得很恐怖，我想要去牽腳踏車，我搬家的時候卡車載不上去把腳踏車丟在那，它的鏈子都銹掉了。後來我很累騎不回去，就把它丟在西勢火車站。」跟著凃宇謙的聲音，腦海浮現一個小男孩，中邪似抱著一股莫名的執著，氣喘吁吁、搖搖晃晃死命推著破爛的腳踏車走過雜草叢生的鐵軌。這是他最近寫來投稿的經歷，一如得獎作品〈沒有麟的魚〉影像感十足，容易令人身歷其境。

「國小的時候教室後面有班級書櫃，會擺一些同學捐的或是學長姐留下的通俗小說，通常是鬼故事，『明日工作室』、『異色館』那些，導致我就是喜歡看恐怖類型的小說，還有恐怖片，所以我寫的小說特別會有抑鬱的色彩在裡面，我覺得是有影響的。」一面學著恐怖故事裡為了營造氛圍細膩地描寫手法，一面把讀到的感覺存進心裡，不知不覺他成為一個可以寫作的人：「國中的國文老師很在意作文，每次段考完都會挑一篇寫得好的出來，他都是挑我的，我才有信心說，覺得自己在寫作是還不錯的。」高中開始嘗試投稿校內文學獎，獲獎之後才又投稿縣市級的文學獎，一關一關過，有A型的嚴謹特質。「那時候評審有講到我的優點是會琢磨細節，寫得很生動，缺點是劇情架構不是這麼好，就會變成一篇很漂亮的文章但是內涵不夠好。」這部分他選擇看《哈利波特》、《飢餓遊戲》一類的作品學習，「畢竟書裡這麼大的世界觀作者都能架構得有理有據，那我自己在寫短篇小說的時候，應該也可以照那樣比較好的去駕馭它。」

這次高雄青年文學獎，凃宇謙在短篇小說、新詩都獲得首獎，散文獲得佳作，什麼文類都嘗試，因為今年十八歲的他明年就要往上一個級別，自覺要獲獎可能更難，「而且學校老師的回饋都是正面的，只有文學獎才能聽到評審說我哪裡好、哪裡不好，比較真實。」這次短篇小說評審陳柏言評他「在短小篇幅中，捕捉生命的腥臭與苦鹹，成功形塑那些『被侮辱與被損害』女性。」身為生理男，為什麼想挑兩個小女生來當主角呢？「寫男生的話，會覺得讀者期盼看到他能克服逆境、做出改變，那女生的話，無力感會更重。我喜歡寫一些不那麼漂亮的結局，會讓人家的印象深刻，應該說真實世界反而是這樣子，不會像電視劇演的，最後一定是壞人會被抓去關，或是得到報應之類的，尤其是我讀法律之後反而會更加感覺到那樣子的無力感。」所以〈沒有麟的魚〉結尾姊姊小茹被客人帶走，妹妹敏敏則繼續在牛肉場為爸爸賺錢，「硬要寫一個人出來救他們就比較不合理。」

把場景放在一個現年十八歲的清秀少年不可能經歷過的牛肉場，則是他在滑YouTube的時候跳出來的，「費貞綾上『蓬萊仙山』節目唱歌跳舞的那一段，一般人看到推播的影片會覺得無聊不會點進去，可是我會願意花幾分鐘點進去看看，不排斥任何類型的東西。有人會問我小說、散文怎麼寫，我覺得就是要在生活中懂得去抓那個點出來。」例如十六歲的時候寫家暴小說，就是媽媽在閒聊的時候跟他說以前有同事被家暴；或者他前幾天聽到喜歡養鳥的朋友說，杜鵑鳥會把卵產在別人的巢，孵化長大之後把其他的幼鳥踢下去，對他來說都很新奇，就是一個好的題材。「而且我覺得秀場文化、歌廳文化很能夠代表台灣那個時期，有自己的國家特色，現在的話可能就很難抓出一個點。」從點開始發想，發散，最後再一次統整架構，是他目前的寫作方法。

讀他的新詩感覺又跟小說很不一樣，不走無力、抑鬱的路線，〈痘〉把長青春痘寫成無數隕石撞擊月球表面，想像力爆發，更加生猛有趣。「因為長痘痘要寫成散文我覺得有點難，因為事情太小了，但新詩就是幾行句子，可以表現出澎湃的張力。」從滿臉痘疤像月球表面這個大眾的詞彙開始，帶入高中男校裡被直來直往的語言刺激而爆發的同學心理，最後用圖像詩的手法模擬隕石光速降落碎石噴濺毀滅一切——寫起來蠻爽的。但他坦白自己是剛開始寫詩，「有時候抓不到怎樣叫『詩』，要用難的字嗎？還是要用簡單的？這邊要換行嗎？要不要押韻？就畢竟還不是很專業。」他喜歡找文學獎得獎的詩作來看，一併看評審的評語，哪裡好、哪裡不好能對著詩琢磨。他最近寫的詩內容關於確診：「那時候我喉嚨有潰瘍，我覺得喉嚨裡好像有某一個生物住在那邊，把喉嚨當成宿主。」新詩好像都從身體出發呢！「因為才剛開始寫嘛，就從自己本身經歷過的當下把它寫出來。」

再聊散文，他劈頭就說名次比較低，因為他比較不喜歡寫散文啦，「要把自己攤在陽光下，我會覺得有點⋯⋯沒辦法寫得這麼好。因為我喜歡寫比較抑鬱、灰暗的，把自己比較不好的地方攤出來，我會覺得不好意思。」雖然作文屢屢被當作範本，但他指出「作文」和「散文」是不同的，「作文在考試的時候我們會用掰的，可是散文要用掰的話，就不是能夠寫得那麼好啦，我覺得。」無法大剌剌地展現自己，寫散文更多在撿拾回憶、紀錄生活，微妙的是文章還是有著抑鬱的底蘊，「評審說我對生命的看法還蠻悲觀的。」〈大廈〉寫的是自己小時候住過的「觀海大廈」，但是是在離開十年之後再回望的、更舊、更破敗、人事已非的大廈。也許這些陰鬱與虛無，就是他藏在文章裡沒有明說地，對生命一貫的解讀。

喜歡烏托邦類型的小說、不喜歡寫會在現實裡出現的場景，因為想把自己從文章裡抽離開來；卻又認為生命中的真實是無力且灰暗的，在虛幻的故事裡必須要切中現實生活裡提煉出來的真實。聊著聊著慢慢發現他在寫作上的劃分很有意思，這和他也喜歡法律有關嗎？他笑笑地說應該沒有啦，但成為法律系的學生以後，聽學校的老師說，中文並不適合理性的法律。「中文字以語言來說是很抽象的，語意太模糊，字詞會有很多可以解讀的意涵，所以中文特別適合做文學，語意模糊，在文學上才有他的美感。」未來，在顧好學業的空閑時間裡他會繼續嘗試寫作、繼續投稿，「來鑑定自己到底是有進步嗎？還是退步了。因為我喜歡看別人的評價啦。」平常第一個讀者都是媽媽，總會給他很多的鼓勵，得「文學獎」朋友也會覺得訝異，「因為現在大眾不是這麼喜歡看書或是寫東西，會覺得很特別，會關注、讚美。人都喜歡被讚美，就像當時我是因為老師的鼓勵才開始寫作的。」寫作獲得的成就感讓他有自信地繼續爆發腦內的小宇宙，我們也能繼續期待他後續的作品帶我們去更未知的地方了。


  延伸閱讀 凃宇謙【青春大作家X高雄青年文學獎】痘

  看更多得獎作品  

1.【青春大作家X高雄青年文學獎】情人節的禮物
2.【青春大作家X高雄青年文學獎】溫柔的放逐
3.【致創作新鮮人寫作備忘錄】陳雋弘：詩和音樂很像，好像說了很多事，卻又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