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我喜歡妖怪,倒不如說我感興趣的是塑造出妖怪的日本文化,以及生活在這個文化之中的人們。」日本怪談作家京極夏彥開門見山地說。為了新書《冥談》《前巷說百物語》來台宣傳,在這個飄著綿綿細雨的微涼初秋傍晚,京極夏彥在一幢飄著濃郁舊日氣息的日式老建築裡,與我們暢談著「妖怪」。
「每個國家對於『妖怪』的定義不盡相同。外國的妖怪,有時還包括了神話、傳說裡的角色,也就是神祇;在日本,河童、鬼、天狗……都是截然不同的東西,而「妖怪」則是它們的總稱。它們只存在於日本文化裡,是在一塊土地上經年累月所形成的珍貴『精髓』——或是要用『將廢物榨乾後剩下的殘渣』來形容也可以。總之,唯有瞭解日本文化的人,才能瞭解日本的『妖怪』。」
有些人會認為「喜歡日本文化」就等於「喜歡日本」,京極卻不喜歡自己被誤認為愛國主義者,他所深愛的,不是日本這個「國家」,而是形成今日我們眼中「日本」的人與文化。「國家也是由當地的人們所組成的,正因為各地的不同文化,才會形成不同的國家。每個國家都會有歷史,歷史是一種紀錄,但我喜愛的是不存在於『記錄』中,而是『記憶』中的東西——也就是人們對土地的記憶。」
「我什麼都不怕,會怕就不能寫怪談了嘛。」京極說,生物出自本能地懼怕死亡,只是從理智的角度來看,他也不怕死,「反正每個人都會死,不是嗎?只要這麼想,這世上根本沒什麼好怕的。」他心目中的幸福,是一條平穩的直線,只要生活中不要有太大的高低起伏,人生便能過得快樂。
與其他作家勤做筆記的習慣不同,京極從不做筆記。「我已經40年沒有寫過便條和畫草圖了,」寫長篇故事時,他會想好所有劇情才開始動筆,「如果有時間打草稿,還不如直接寫或畫比較快,或許跟個性有關吧,我做事不喜歡潦草隨便,要做就一次到位。」
他進一步解釋,「我寫作時會盡量不在腦中設定場景,不然會變成只是在寫『說明』而已,而且只有一個正確答案;反之,如果只用文字敘述,便能讓讀者自由發揮想像,而每個想像都是正確答案。我也不會想像主角的長相,所以我的作品被改編成電影或連續劇時,我常被選角嚇一跳。」
京極寫作的另一個特色,就是從不取材,更不特別查資料。能做到這一點的關鍵,就是只寫自己有能力掌握的題材。「我的創作不是來自於什麼靈感,而是在出版社的需求、讀者的期望和我的能力取得平衡之下所寫出來的。假如出版社要求我寫一篇與義大利足球選手相關的故事,我當然寫不出來。我的作品題材,都是由編輯依照最近流行的、讀者想看的、會賣的題材加以討論而決定,完全沒有從天而降的靈感這回事。」
除了寫作,他更熱愛閱讀,他數度在作品或訪談中提到「世上沒有不好看的書」。「如果一個人認為世上有比看書更有趣的事,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但請不要自我催眠,說自己討厭看書喔。」對他來說,只在書店翻閱或只看書腰的人,都算是他的讀者。「我們可以把讀書的定義放寬——如果有人只想看某本書中有趣的部分,也沒關係,但通常看著看著,他很可能就會對其他部分感到好奇,不知不覺看完了整本書。」
「人的一生,只要遇到一本對人生有幫助的書就夠了。只是那本書非常難遇到,所以在遇到那本書之前,我們必須大量閱讀。在看到一本好書時,我們會想:『應該就是這本了吧!』但最終仍會貪心地覺得未來一定會遇到更棒的書,而忍不住繼續看下去。會在什麼時候遇到命中注定的那本書呢?要看運氣吧,不過在閱讀中帶來的快樂,是無可比擬的。我只能說,如果你放棄這份快樂,實在是太可惜了。」
你遇到那本命中注定的書了嗎?「要是遇到了,我家裡的書就不會堆積如山啦。」
〔京極夏彥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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