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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桐豪|女作家愛情必勝兵法

【女作家愛情必勝兵法】第10招|陳雪:肉身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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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桐豪BN
 
林雅婷和李爾王上床我無法理解。李爾王是她初出社會後才交往的,四五十歲的老灰啊,教她喝紅酒,會煎牛排給她吃 ,指點她分辨郭德堡變奏曲版本的好壞。她是從老灰啊那兒才懂得小津安二郎的好。老灰啊領她進入一個較為世故而聰明的世界,那些大學裡帶她夜衝夜唱的男孩根本不是對手。林雅婷與我述說往日戀情時,我翻了一下白眼,「老灰啊穿上亞曼尼黑西裝鼻毛還是白的咧,比較巴哈的版本?那妳跟焦元溥在一塊,不就每天都高潮了!」我說。

我也無暇理她,我得到澳洲公幹半個月。來日大難,各自分飛,我要她好自為之,她拖泥帶水的情感進度我不想知道,也無須跟我匯報了。台北吉隆坡墨爾本十來小時的夜間飛行,廉價航空機上無個人視聽娛樂,背包中一本陳雪《迷宮中的戀人》,五百一十頁,僅一本,無論好看或難看,喜歡或討厭,快樂或憂愁,我已別無選擇。

迷宮中的戀人
迷宮中的戀人
那是一個極痛苦的閱讀經驗,但痛苦的意思不是指書難看到不忍卒讀,而是自己的身體確實感受到了那一種劇烈翻騰的,生理上的痛苦。女作家說她生病了,「骨頭深處極冰冷地往外擴散使你打顫,是什麼啪啪啪在你移動著手臂從關節發出聲響。」類風濕關節炎併發頭痛牙痛喉嚨痛肚子痛眼睛痛手痛腳痛,女作家說去傳統市場買了一袋蘋果,走沒多久,手腕疼痛萬分已無法握住提袋,只得路邊機車菜籃一輛放一顆,沿街減輕重量,仍舊提不動了,只得把最後的三顆蘋果擺在大衣口袋悲傷地走回家。

是啊,我懂我懂,閱讀過程中我在心裡吶喊,因為整個夏天我也遭遇這樣一場不明所以的疼痛啊:指頭隱隱發疼,手腕無力,連汽水瓶蓋也扭不開;辦公室電梯眼看要闔上,快步奔跑,膝蓋酸軟支撐不住重量,險險跌倒。

可能從此以後再不能跑步噢。

女作家的描敘讀得我骨頭發疼。困在四萬英尺空的機艙裡,我知道我要跟女作家同歸於盡了。

身體日益崩毀,女作家病中開始追憶似水年華,身體的病極可能來自心裡,她「得找出糾纏毛線團的線頭」, 那些在數夜交歡之後旋即拋下十年伴侶來跟著她的帥T,那些閃亮如少女漫畫中的王子結果在日常生活中被她愛成一個路人,那些一百公斤的ABC神豬,那些白皙斯文的汽車銷售員,那些男同志女同志北部中部南部聊天室裡的痴男怨女天龍八部,那些被她傷害的也傷害她的,背叛劈腿傷心亂搞放棄通姦,那一長串的死者。

是否懺情悔罪了,打開了死結,身體就會好了?是啊,從來人只有在生病和戀愛的時候才感覺身體的存在。嘴唇龜裂,所以索取一個吻來滋潤。冬夜裡覺得冷,所以找一個胸膛來擁抱
。身體需要愛。或者,應該說愛需要身體,當身體壞了,愛也崩潰了。

炎夏之都
炎夏之都
朱天文《炎夏之都》裡面有一個女的和男友床上激戰,最爽快之處時一把從男的底下抱住他,像是哭又像笑喃喃自語說:「有身體好好,有身體好好。」噢,No~~~,跟身體預借多少快樂,就會循環多少痛苦利息。身體讓你射精潮吹面泛潮紅,但它也讓你牙痛陽痿經痛尿道感染攝護腺肥大。妳與王子情人一點一滴地崩壞不是正是因為你們沒了性生活嗎,菜姑?

是故健康的人從來不後悔,誰在意氣風發、臉色紅潤的時候都不念舊情,除非你感冒了,「打噴嚏到身邊都沒有鸚鵡都不會叫你喝國安感冒糖漿那樣感到孤單」(某鬍子熊網友語),那時誰站在逃生門誰就是王子(同時,懷裡撫摸的青春肉體開始有了青蛙的觸感)。記憶如同火車站大廳的告示牌,刷刷刷,更改了方向和班次和時刻表,感情在你不需要的時候就會是錯誤,你要去不同的地方。

你善變易怒顛三倒四大家都順從,你說風就是雨,你說給我這一個,到手轉身立刻反悔,你一直這麼活,順從你的也都分手了。」戀人指控她,她也沒否認。經書上說你們誰要沒有罪,誰可以拿手中的石頭往她身上砸,淫婦啊淫婦,事實上,第一個砸下石塊,下手最狠的,也是她自己。困在迷宮中的戀人們相愛也相礙,自毀也自悔。

人妻日記
人妻日記
《迷宮中的戀人》堪稱是《人妻日記》的前傳,早餐人、女作家女女主角原班人馬擔綱演出,可《人妻》有小兔子小貓手拉手圍繞著早家夫婦唱兒歌,前傳卻是白骨成堆血流成河的阿鼻地獄。是啊,女作家傷人無數,也被傷無數,卻沒人遭到報應,愛裡是沒有報應這回事的,但愛情裡有地獄,愛人是地獄:其山黑邃,無日月光。有大地獄,號極無間。又有地獄名大阿鼻。復有地獄名曰飛刀,曰千刃,曰流火,曰耕舌,曰剉首,曰燒腳,曰啗眼,曰多瞋。

圍之內有如是等地獄,其數無限。是啊,美T地獄。優婆地獄。拉子地獄。謊言地獄。拔舌地獄。寂寞地獄。背叛地獄。偷吃地獄。手淫地獄。狂熱周末夜孤枕難眠地獄。分手地獄。等待對方打電話來地獄。

身體是地獄。

女作家冤親債主有一老灰啊,老男人地獄。初相遇的時候,女作家三十一,老灰啊五十。女作家去美國度假演講,朋友派對上與老灰啊並肩站在水果塔前拚命吃櫻桃,相視而笑。有人前來引薦,說這是誰誰誰,這是某某某。初次見面,結果女作家隔日就拎著行李跑去老灰啊家借住,愛情如星火燎原不可收拾。

老灰啊為她做飯洗衣梳頭,餵養她以美味的食物與豐富的性,寵她如女兒。然而也只是這樣,性和食物。老灰啊出差會音訊全無,散步時緊緊握住她的手遭遇人群就會鬆開,女作家說她記得那天,「白日的單人床鋪上,照例地溫存,他突然對我說,六月我母親要來美國找我,我傻傻看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可以先回台灣。』他又說。『你不是六月中就要回台北?』原來床上的激情,那些寵愛的動作,都是假期,我假戲真作了,好丟臉。」女作家企圖逃到外面,卻在走道上摔倒了,身體一倒地,像被人拿刀刺穿了。「我試圖要爬起來,卻沒辦法,我倒在地上放聲大哭,聲音之淒楚,彷彿死了親人。」她又說。

她離開老灰啊的房子借住朋友家,老灰啊隔日又將她追回,「我願意學習,但可不可以速度慢一點,我老了,學不了新把戲。但我是真的愛你。」老灰啊這樣說。

讀到這一段整個天旋地轉(可能是碰到亂流),我心想:老灰啊是真的愛她啊。老灰啊餐廳拿著菜單心不在焉,夜裡開車恍惚地錯過一個一個的告示牌,老灰啊在駕駛座皺著眉,女作家以為那是一種憂鬱,但三十歲的女作家那時年輕到根本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老花眼

後來,女作家與老灰仔再度重逢,四十歲的蘿莉塔與六十歲的杭丁頓在床上安靜地做愛,溫柔時光一如以往,但女作家知道事情已經不同了,她們在飯店門口擁抱,老灰啊笑笑說下次見,她內心的獨白是,「我們都老了,只是他更老些,我曾迷戀他的成熟如他眷戀我的青春,那愛情是真的,傷害也是,我攤開手,老爹再見,過去種種,終於我可以成熟地,坦然地接受了。」老灰啊不知道,他們已經真正地結束了。

原來老灰啊也有真情意啊,我讀到這一段感慨著,愛情裡有情皆孽,無人不冤,世上真的有身不由己的事。我突然懊悔對林雅婷說這麼重的話,千萬不要對朋友的感情說三道四,事主自己都無法明白了,何況是不相干的路人?在九月最新的《人妻日記》裡,女作家寫道,「愛裡是沒有指責的,可以提問,可以困惑,可以說『是什麼緣故』呢而不能喊著:『為什麼你要這樣!不那樣!』」朋友不是友直友諒友多聞嗎,那一刻我多想跟林雅婷說抱歉。到了伯斯,我用skype敲她,想問她感情如何了?他在線上聲音虛弱像是地獄傳來,她在哭,我說怎麼了?她哭著說李爾王又消失了,她又被甩了,again。


就是Dirty Talk,老牌新聞台「對我說髒話」台長。Flower、Friend、Fortune、Family,只要F開頭的字眼都喜歡。紅十字會救生教練,出過兩本書《絲路分手旅行》和《綁架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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