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起）莎妹劇團《王記食譜》導演王嘉明、主編Baboo、設計師葉忠宜。
王記食譜：料理莎士比亞
疫情發生至今已兩年，當工作與生活形式改變、人與人須避免接觸，是否也改變了創作的形式？疫情帶來的不便會削減創意表現、抑或會擦出更精彩的火花？
2021年度好設計專題以「大疫中的書設計」為題，透過兩種類別的出版作品與一場書籍設計師的對談，希望探索疫情中的書籍設計如何突破限制、在同心協作下呈現出何種精彩作品。
由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出版的《王記食譜：料理莎士比亞》是戲劇《理査三世》的劇本書兼場刊，透過台味便當形式包裹導演王嘉明的劇作特色，在疫情期間劇場停擺的狀態下，要如何透過書籍設計呈現劇場體驗？以下是本書主編Baboo、《理査三世》導演王嘉明與本書設計葉忠宜的訪談。
成立於1995年夏天的「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暱稱「莎妹」），在劇場表演上大玩複雜曲式及實驗觀點，就連週邊製作物也屢屢出奇制勝。今年莎妹工作室首度將劇團團長、導演王嘉明的劇本集結成冊，推出《王記食譜：料理莎士比亞》，收錄改編自莎劇的《理查三世》、《泰特斯》二劇本。劇本書做成台式便當樣貌，擺放在正經八百的書架上，彷彿跑錯棚的臨時演員，格外引人注目。
令人眼睛一亮的可不只如此。2005年首演的無人劇場《家庭深層鑽探手冊》宣傳單設計成菜瓜布、節目冊變裝成戶口名簿；創團十五週年的《莎妹書：Be Wild 不良》邀來攝影師、拼貼藝術家、平面設計師和一票作家詩人混音合唱，重新演繹莎妹作品；又或是從劇場作品延伸、以快遞紙盒包裝直送的《不在：＿＿＿博物館》。各式製作物與劇作互文生趣，一再推陳出新的背後，傳遞的是什麼樣的出版概念？
莎妹製作過的戲劇相關出版品與作品集有各種超乎想像的形式。
王記食譜：料理莎士比亞
莎妹書：Be Wild ：不良(雙書衣隨機出貨)
不在：________博物館
莎妹相關出版品皆由Baboo主編，他是莎妹劇團導演，過去也擔任《PAR表演藝術》雜誌編輯長達十四年。「莎妹除了劇團外，今年也讓『莎妹工作室』被凸顯出來，當然也是因為疫情的關係，開始思考如果劇場持續shut down，我們可以怎樣去延伸？」疫情蔓延下，阻撓了劇場演出，另方面卻起了推波助瀾之效，將劇場從狹義的實體展演場域向外推。「我們的目標是把所謂的『劇場性』和『劇場精神』延伸到各個領域去，可能跟日常生活比較有關係，出版只是其中一塊。」近年莎妹不斷實驗以數位工具為導向的敘事體驗，2018年莎妹劇團導演王嘉明與豪華朗機工藝術家林昆穎跨界合作，開發《處處—台灣高鐵ARt》APP，透過AR（擴增實境）技術，一機在手即可通往一個個洋溢台灣元素的奇幻劇場；2022年Baboo也將創作第二部沉浸式VR作品《父親的錄影帶》。
談及OKAPI年度好設計主題「大疫中的書設計」，Baboo認為莎妹劇團在創作與營運上確實間接受到疫情影響，但並非直接受到衝擊。「我最近讀到一篇文章，人在面對危機時其實創作力是最豐富的。疫情讓我們停下來，給我們多一點時間和空間去想像我們的未來是什麼？劇場的未來是什麼？我們想要往哪裡走？劇場的東西不外乎『身體性』、『集體性』和『現場性』，怎麼樣再去reorganize, rearrange這些元素在其他的媒介裡面，是我們這個工作室要做的事情。」
「疫情讓我們停下來，給我們多一點時間和空間
去想像劇場的未來是什麼？我們想要往哪裡走？」
──
Baboo
莎妹劇團導演/刊物主編
莎妹劇團導演、主編Baboo
每一齣劇場作品，都是在建立某一種世界觀，對莎妹而言，出版也是如此。「它不只是平面的閱讀，劇本的文類是很小圈圈的事情，如果光出劇本，受眾非常有限，我們就在想怎樣去延伸、擴大劇本這個文類，可以reach到更多觀眾。」
「吃」和生活息息相關，團隊希望「閱讀」也可以被落實在生活裡。不過這只是最外層的意義，再向內挖掘，《王記食譜：料理莎士比亞》的編輯精神實與導演王嘉明的人生經歷及創作緊密纏繞。王嘉明是食品企業二代，父母愛吃懂吃，也燒得一手好菜，家中兩兄弟自小耳濡目染，涵養吃的品味。王嘉明時常在劇場搬演吃的場景，哥哥王嘉平則是知名義大利菜主廚，這天訪談即是約在他哥哥的餐廳。
「對我們（莎妹）來講，出版品不單純是平面的東西，
而是會引發某一些情境、某一些身體的行動。」
「《王記食譜》不只是一本書，毋須打開它，只要放在那邊，你就知道你跟它的關係是什麼，『劇場性』就發生在這裡。便當是要拿起來吃的，很奇怪的是，裡面又是書，這種錯置產生了一種閱讀的樂趣。」從形式本身誘發讀者的好奇，閱讀之後，方意識到原來導一齣戲跟煮一道菜，都得精密設計安排，從備料、刀功、火侯、技法，乃至擺盤、上菜順序等，無一不講究。
《王記食譜》是便當又是書，光是放在那裡，就產生了某種劇場性。（圖／莎妹劇團提供）
「我們在做出版品的時候，第一要說服自己，有不有趣？好不好玩？」比方過往莎妹長期合作的設計師聶永真，曾幫他們做過一個刮刮樂名片，名片遞出後，對方不只是看，還得採取行動，刮完之後人家通常會問：「我可以贏得什麼？」莎妹的回答又暖又酷：「你可以贏得無價的友誼。」對他們來說，這種雙向互動正是某種劇場性的延伸。刮刮樂名片推出後，莎妹竟有數年未再製作新名片，因為想不到更好玩的形式，「我們不是為了要做出版品而做出版品，而是它真的有獨特的可以跟觀眾對話的方式。」
從雜誌編輯到劇場編導身兼週邊製作物主編，Baboo自認有別於一般編輯，「對我們來講，出版品不單純是平面的東西，而是會引發某一些情境、某一些身體的行動，如果你的本業是編輯，可能不會有這麼立體的想像。」
《王記食譜》由邀集香港新銳插畫家柳廣成創作二十幅原創畫作、旅日藝術家李漢強復刻二部劇作的海報設計，再交由葉忠宜操刀設計，調和所有元素，使其不衝突。這是莎妹繼諾貝爾文學獎作家艾芙烈．葉利尼克（Elfriede Jelinek）劇本《邁向王道》之後再次跟葉忠宜合作，不同於上次的無設限，這回Baboo給出非常明確的編輯架構，這次葉忠宜必須設法將「嘉明的味道」落實到設計上。
本書設計葉忠宜
問題來了，什麼是「嘉明的味道」？執行這個案子，Baboo必須面對合作藝術家和設計師的質疑：「劇本為什麼要設計成便當？」甚至在拿捏那個「台」到底是什麼時，設計師葉忠宜一度問他，為什麼不找另一位擅長「台味」與設計語彙的設計師？「其實嘉明的『台』是藏在很裡面的，他的『台』不是很外在的台，而且那個台是『當代的台』，不是台客的台，怎麼樣去拿捏這個『台』很重要，需要找到一個既台又很當代的視覺語言去處理。」
「透過喚醒觀者的生活共感、場域的置換，
讓作品能夠跟讀者產生互動，這是我所嚮往的設計。」
葉忠宜
裝幀設計師
整本書製作時程不到一個月，相當緊湊，閱讀消化完劇本，和Baboo來回討論後，葉忠宜終於慢慢釐清「嘉明的味道」——王嘉明拿手的，是生活中隨處可得、已經融入血液裡，大家可能不會去注意的常民料理，「想一想，這就是我家巷口的雞腿便當啊！」更進一步細看，他發現，王嘉明的拿手菜雖常民，卻有精緻的一面。而這樣的特質也展現在充滿細節的裝幀設計上。
便當盒本身跟一般便當大小相同，但高度壓扁後讓它維持書本的感覺，放在書架上不會太突兀。
「單單『打開』便當盒這個動作，本身就有一個儀式感。」葉忠宜說。看到最後能完美闔上的成品，不僅設計師，連印刷廠都在尖叫！
書籍與兩位藝術家合作插圖，編排設計上要如何融合不同風格並兼具場刊的功能性，也下了不少工夫。（圖／莎妹劇團提供）
葉忠宜嚮往的設計，是能夠跟觀者互動的，這正是他期待跟莎妹合作的原因。「跟觀者互動的設計有兩個很重要的元素，一是喚醒生活共感的記憶，比如便當的形式就在於喚起共感；另一種是場域形式的改變，比如辦桌常見的紅色塑膠椅，平時看覺得很俗，可是一旦放到義大利或清水模建築裡面，本身就變成一個藝術裝置。我覺得場域形式的轉變非常重要，我後來抓到Baboo很喜歡在這兩者之間來回遊玩，過往他當主編嘗試的東西其實都有這樣的感覺，而便當盒正好也滿足了上述兩個條件。」
他們本來還想加一個紅白塑膠袋包裝，台得更徹底。實際販售時也遇到有觀眾在兩廳院現場買了書，準備帶進劇場，一旁的工作人員趕忙制止：「小姐小姐，不好意思，這裡不能帶便當進來噢！」
不斷來回討論的製作過程中，Baboo也重新思考到這些不一樣的元素組合在一起時，讀者怎麼去接收這是一個劇本集？「但對我來講，我在乎的是劇場強調的元素，像是身體的互動、現場的情境，這些元素如何被reorganize在這個出版品裡面。」Baboo用劇場來比喻《王記食譜》這本書的成形過程，「劇場的工作方式是這樣，排練時，你有演員和本子，可是加上燈光、舞台、音樂的結果，都要最後正式演出才會看到。這個書對我來講也是一樣，我有這麼多的素材，可是真的是到了最後才會知道所有元素組合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樣子，這很有趣，你心臟要很大顆，因為不是百分之百可以完全讓你掌握。」
《王記食譜》限量製作，只印一千多份，因趕製不及，演出現場限量販售三百份，但才到中場就被搶光了。去年底出版的葉利尼克劇本印量更少，不到一千。印量這麼少，怎麼回本？「我們不care......我們又不是出版社。還是有預算控管，但我們不在乎回本，好玩比較重要。」那麼策畫過程中所想像的讀者跟進劇場的人是同一群人嗎？「當然還是喜歡莎妹、喜歡嘉明的戲的人，更延伸的是，對這種奇怪的裝幀有偏好者，泛設計、泛藝文的族群。」所以，設計也是賣點嗎？「一直都是啊！」
同場加映
「嘉明的味道」本尊現身
王嘉明導演快問快答
Ｑ：Baboo一開始就決定《王記食譜：料理莎士比亞》以便當形式呈現，您覺得這符合您本身的形象嗎？王嘉明：我對不起他⋯⋯（假哭）。應該說我最不認識的就是我自己吧。別人看我比較準，他覺得我愛吃，所以那樣做，那應該就是我的樣子吧。
Ｑ：Baboo和設計師葉忠宜一直在揣摩您的台味應該是什麼樣子，您自己認為呢？王嘉明：我覺得他們抓的有時候真的還滿準的，好像發現我自己不大認識的另外一面。我很好奇他們到底會怎麼做，設計完全交由他們執行，我就當個讀者，等著成品出來。看到最終成果，好像是自己的東西，但也好疏離。
我會問人家，你覺得我做哪種戲比較有趣？人家說什麼我就做，有時不見得是我自己決定的。我常開玩笑說，我命無主星，隨波逐流，愛問別人意見，有時別人看自己比自己看自己還準。
Ｑ：成品有反映出您不為人知的一面嗎？王嘉明：我第一反應是：這麼小啊！（哈哈）但我發現裡面還滿多本的，一共四冊，有點嚇一跳。雖然是便當，外面卻鍍上一層雷射膜，感覺好華麗噢！這種對比對我來講是很有趣的。講自己超尷尬的，很多人說我的作品又實驗又大眾，很兩極，就像這麼小一個便當盒裡竟然有四冊，做得又華麗，很台但其實又好像滿當代的。他們抓出來這種並存的質感我滿喜歡的。
Baboo和忠宜會把很多細節偷偷放在裡面，讓讀者發現一些有趣的小細節，驚喜連連。這樣比較值得收藏吧！（哈哈）
延伸閱讀
- 【2021年第四季OKAPI書籍好設計｜媒材整合篇】原來是○○啊，我還以為是書呢──《王記食譜：料理莎士比亞》設計細節
- 【2021年第一季OKAPI書籍好設計｜媒材整合篇】這些書的美不用多說，你親自翻翻就知道──《邁向王道》設計細節
- 【書設計】關於消失的提議──《不在：________ 博物館》
- 不做民粹的戰利品——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葉利尼克《邁向王道》的啟示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