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前,幫女兒罵罵開好夜燈,她突然一個轉身,在黑暗中眼睛張得大大的看著我:
「媽媽,你會死掉嗎?」
這個問題我從她兩歲開始被問,一年大概會問三次。「當然會啊,每個人都會死掉。」我輕聲地答。即使只有夜燈,也看到罵罵突如其來的滿臉淚水。
「那你至少可以活到幾歲?至少就好。」
「我不知道耶,我不能決定吧。」
「外婆現在六十幾歲,還什麼事情都會做,那你可以至少六十幾歲嗎?」
「我努力看看喔,我會認真健身,飲食健康。」
「阿公現在七十幾歲,也什麼都會做,那你可以七十幾嗎?」
彷彿我們可以決定似的,幾經討價還價,我以65歲為終極努力目標,讓罵罵安心去睡了。
認真健身,飲食健康,就可以確保我延年益壽嗎?醫學上是這個邏輯,但人生跟命運上好像不是這個邏輯,沒人算得準生命的終點線什麼時候會在面前拉起來,就得被迫停下腳步,沒有人知道自己面對死亡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死亡,是人生的終極恐懼,在亞洲社會,是禁忌字彙,是人們避而不談的話題。
相較於臺灣的喪禮,在韓劇中常常可以見到的韓國喪禮,除了致意之外,也提供了餐食與酒給前來的親友,與其在悲戚的氣氛中進行,韓國人更傾向讓親友們在日常交流跟聊天追憶的方式送走逝者。
在《媽媽離開的時候想穿什麼顏色的衣服》中,作者申昭潾在每個篇章以不同親人的小故事、及大量跟媽媽之間的對話,去討論「死亡感」、「要怎麼死」、「如果快死了要怎麼辦」等等以前不曾拿出來談的事情。
因為外婆失智,作者的媽媽在照護過程中近距離觀察人漸漸走向衰弱的過程,正面迎擊各種失智所帶來的衝擊。對於照顧失智,本書中沒有多加美化,「外婆歡起來惱人得令人想揍」,大吼大叫、胡言亂語摔東西等等都忠實呈現。
失智症對周圍的人來說是一個漫長且煎熬的過程,說再見反而變得困難。對此,作者跟媽媽都很理性,作者的媽媽使用「孝順積分制」安排兄弟姊妹來照護的時段:「走到這裡,其實不是盡孝,是義務。」
關於急救,媽媽叮嚀她:「我不要急救,但拜託你,這個決定你一定要挺身而出。」
作者問說,應該是伴侶或長子做決定吧?「伴侶通常下不了這個決定,長子不能說,會被社會批評,長媳就更不能置喙了,但長女可以說。」
關於久病,媽媽堅持太貴的醫療就不做,長久住院也不要:「我不想變成醫院的VIP,又不是百貨公司。」看來,作者的媽媽在看護自己母親的過程中,把圍繞在死亡身邊的社會成本跟人情結構都考慮進去了。
「媽媽,請不要離開我。」這是我六歲的女兒在談到死亡話題的時候,反覆述說的事。就像作者在這本書的自序裡說的:「看重某個人的死亡,就像是愛著他的生命一樣。」與其一直被恐懼,死亡更該被直面討論,慎重對待。「面對死亡沒有正確答案,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答。」
所有的藝術作品及創作,無一不指向對於生命及死亡的探問,我是誰?我會去哪?我要怎麼去?藉由本書中大量以不同角度觸及「死亡」這個課題,呈現死亡這件事,在人生中的多面向。實際面的包括長照幼兒園(照護失智老人的學校、如同幼兒園一般)、主動選擇自己喜歡的長照中心、兄弟姊妹怎麼分配勞務等等,感性面的包括內心面對死亡跟肉身痛苦的恐懼(自己的以及旁觀他人的)、手足間的情緒糾結、面對已經變形的失智母親所帶來的打擊等等。
這是一本人人都值得一讀的好書,它可以引領你思索,當那天來臨,你要用什麼姿態面對?如果你今夜就將離開,還有什麼事後悔沒做?
「媽媽,請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或許不是我能對孩子許下的承諾,但我能做到的是,在那個時刻之前,將自己準備得儘量好,是我給孩子有點沈重但珍貴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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