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整整三十年前,發表在許多報紙上的一則漫畫。由於只是幽默小品,漫畫家並沒有特別指出,正如十二月廿五日之於耶穌,一月二日也並非艾西莫夫真正的生日。原因有點難以置信,艾西莫夫的父母居然忘了他是哪天呱呱墜地的,於是他在懂事後,便很有主見地替自己做了决定。至於爲何選這一天,或許可說他希望自己盡量年輕點,因爲有證據顯示,他真正的生日介於一九一九年十月和次年的年初。
這個看似無關痛癢的决定,後來在他生命中激起了一次蝴蝶效應。一九四五年九月,美國陸軍徵召了一批年齡不滿二十六歲的青年,名單裡赫然有艾西莫夫,據說還是最「年長」的一員。他就這麽陰錯陽差當了九個月的大頭兵,最後以下士官階退伍。幸好這時二次大戰已經結束,否則他爲國捐軀的機率恐怕不小。
假如在另一條歷史線上,艾西莫夫真的英年早逝,當然是科幻界的一大損失。不過即便如此,我敢說他仍會在二十世紀科幻文壇享有盛名,甚至仍有可能和克拉克及海萊因鼎足而三,正如享年三十七歲的拉斐爾仍能躋身文藝復興三傑之列。
這主要是因爲艾西莫夫成名甚早,二十一歲就以科幻短篇《夜歸》(Nightfall)一炮而紅,而他最重要的兩大科幻系列──基地與機器人──在他從軍前已打下重要基礎,例如《基地三部曲》已經完成三分之二,機器人系列的重要角色也出現了大半。這麽豐盛的成果,已經超越不少奮鬥一生的專業作家,然而事實上,那時的他尚未正式踏出校園。
想必有人不禁要問,這位年紀輕輕的業餘作家怎能如此多産,而且靈感源源不絕?針對這個問題,艾西莫夫晚年寫了一篇短文,爲我們提供了第一手資料。在這篇題爲《速度》的文章中,他把自己的快筆歸納成三個原因:
一、他從未上過任何文學創作課程,也未曾讀過這類的書籍,所以心理上沒有包袱,只知道把自己想到的故事一股腦寫出來,然後不管成果如何,一律盡快交卷。
二、打從九歲起,他放學後還得在自家的雜貨店幫忙,寫作的時間少之又少,逼得他不得不下筆如飛,更正確地說是運鍵如飛,不過當然還不是電腦鍵盤。
三、他勤於筆耕有個非常實際的目的,那就是貼補自己的大學學費。當時的小說稿酬相當微薄,爲了確保收入穩定,他必須成爲多産作家,因爲並非每篇小說都賣得出去。
至於靈感源源不絕這個問題,我在他的第三本自傳《艾西莫夫回憶錄》中,找到了這麽一段話:
「原因之一,我不寫作時其實仍在寫。當我離開打字機的時候,不論是吃飯、打盹或盥洗,我的腦子仍在工作。偶爾,我能從自己的思緒中聽到幾句對白或幾段論述,內容通常都跟我正在寫或準備寫的故事有關。即使沒聽到這些聲音,我也知道自己的潜意識在朝這方面運作。因此之故,我隨時隨地都能寫作。或許可以說,我早已寫好完整的腹稿。只要坐下來,讓大腦開始複述,我便能以每分鐘最多一百字的速度打出來。」
除此之外,艾西莫夫的靈感偶爾也有意想不到的來源。在我搜集的資料中,要數下面三個最有代表性:
一、想當年,一位教父級的科幻主編相當賞識艾西莫夫,要他定期到雜誌社討論自己的寫作計畫,頗爲類似指導教授和研究生的互動。話說一九四一年八月一日(這個日子比他的生日更真實),雖然早已約好要面見主編,但由於忙著碩士課程,艾西莫夫的靈感掛零。他只好在前往雜誌社的途中,利用「自由聯想」强行製造一個點子;他隨手翻開一本書,讓思想不斷自由跳躍,如此連三跳之後,銀河帝國就在腦海中誕生了。
二、一九五七年,艾西莫夫已經是著名的教授作家,有一天,他正在校對一本生物化學教科書新版的校樣,突然接到科幻雜誌的邀稿電話。抽不出時間的他不得不忍痛推辭,因爲校對雖然是苦功,他卻絕對不敢假手他人。沒想到剛掛了電話,正準備上樓工作的時候,他就在樓梯上想到一個好點子。等到進了書房,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一大叠校樣丟到一旁,開始創作一篇以訴訟爲主軸的科幻小說,主角則是協助教授校對文稿的機器人。
當年我翻譯這篇小說,最頭痛的就是題目,因爲艾西莫夫玩了一個巧妙的雙關語遊戲(Galley Slave),直到我將正文翻譯完畢,才終於想到《校工》兩字。
三、一九七五年年初,艾西莫夫接到一個頗具挑戰性的稿約,請他以「兩百歲的人」爲主題寫個短篇,用以慶祝美國開國二百週年。他覺得這是個有趣的構想,不久就完成了自己最滿意的機器人故事《雙百人》,並於一九七七年榮獲雨果與星雲獎雙料冠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原定的國慶科幻專集胎死腹中,因爲其他答應撰稿的作家,不是後來跳票了,就是寫得文不對題或品質不佳……
對我而言,艾西莫夫是個永遠談不完的話題(倪匡這位「東方艾西莫夫」也一樣),為了避免一發不可收拾,今天就聊到這裡吧。最後請容我再引述一句「壽星」的自白,當作本文的結語:「我一生所做的事都是自己最想做的,我絕不惋惜花在寫作上的一分一秒,也從不覺得錯過了生命中任何美好的事物。」
葉李華‧二○二一年一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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