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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麗如|玩真的

【黃麗如專欄|玩真的】過去我所見的,都是粉飾太平的緬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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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Netflix影集《王冠》第三季第五集,飾演查爾斯舅公蒙巴頓勳爵(Lord Mountbatten)Charles Dance朗誦吉卜林(Rudyard Kipling)的詩〈曼德勒〉(Mandalay):「去往曼德勒之路/飛魚在嬉戲/黎明如雷般由中國而來/照徹海灣。Charles Dance的詮釋極好,好到我都想買機票飛奔緬甸第二大城曼德勒,但一切都是奢想。我十年前造訪時,曼德勒已非吉卜林筆下屬於殖民者的詩意情調,而是等同被中國殖民的蒼白城市。此刻,更面目全非,3月23日有一名七歲女童在曼德勒家中被軍人射殺。自2月1日緬甸軍事政變以來,死亡人數不斷攀升,3月27日又是一波血腥鎮壓,究竟有多少生命死去,沒人知道。

過去幾年,只要有旅行分享的場合,我都會推薦大家趕快去緬甸,自從2012年初訪到2019年十月最後一次入境,我目睹緬甸急速成長。從當初一張sim卡將近一萬台幣,到電信業全面發展、人手一機;前年走訪時,更驚訝於Grab Taxi 叫車系統的便利。這個古老國家快速地要變「新」,物價與房價飛漲,快得讓我一直提醒朋友們得快去看看,否則仰光應該會火速變成另一個由購物中心連接而成的東南亞大都會,喪失了自己的特色。沒料到,2月1日的政變改變了一切。我擔心的都是多餘的,子彈讓緬甸嚴重倒退,過去十年的發展是幻象,連我的旅行記憶在這風聲鶴唳的時刻也變得不真實了。


從緬甸來台灣讀書的朋友這兩個月坐立難安,從政變初期軍政府切斷網路讓他聯繫不上家人,到後來情況看來還好、他買了機票打算回去跟其他緬甸青年站在一起,直到3月14日,政府殺紅了眼讓多人喪命、逮捕上千人,他的家人叫他不要回去。他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無論是在台灣還是回緬甸都是煎熬。從事影像創作的他想要記錄這一刻,他無奈說:「現在緬甸海關不准人帶錄影機入境,若用手機拍攝也有迎來子彈的風險,在地朋友也提醒此刻處處都有安檢,軍警會檢查民眾手機裡儲存了哪些照片和影片。這叫人怎麼紀錄呢!」

不久之前,我們還聊著緬甸狂飆的經濟,他開玩笑跟我說,如果有閒錢可以考慮買緬甸的股票,比方說電信股。我則要他幫我找一塊伊洛瓦底江旁的地,日後可退隱緬甸。對未滿30歲的他來說,政變前的緬甸充滿機會,過去沉重的歷史被鬆綁了、高壓統治稍微有一點喘息空間、新聞媒體業有小自由(但不時還是有記者被抓去關),他恨不得趕快結束台灣的學業,回到緬甸加入這可能最無憂無慮的時期、在起漲點卡到一個位子。

現在想想當時的對話,天真地讓人難過。而過去美好的旅行經驗,是否也帶給我太多關於這個國家的幻想,這些幻想極有可能建立在對緬甸的認識不清。前年的緬甸之旅,我住在仰光皇宮湖對面新落成的設計旅館,旅店連接購物商場,飯店門口停滿名車。我到公園閒晃,遇見形形色色的臉孔,有佛教徒也有穆斯林,那時才驚覺緬甸是多元族群組成的國度,而非制式旅行路線上只會看到的「緬人」、或是許多旅遊資訊標榜的「佛國」。購物商場的人潮、時尚餐廳間間客滿,眼前的緬甸歌舞昇平,但羅興亞人的人權議題同時激烈燃燒。

我目睹了緬甸社會燃起希望,也見識了大量資金流入的盛況;我目睹了歐巴馬和翁山蘇姬在2012年的會晤,也看到她的母校牛津大學聖修學院在2017年把她的肖像從學院正門撤下、移到倉庫裡。不到十年的時間,人權女神被請下神壇。我們以為會看到邪不勝正的故事,沒料到我們以為的女神也陷在族群、宗教、權力的泥濘裡。



回想起幾次的緬甸旅程,遇到的人都好好、見到的風景也好好,但這個國家怎麼沒有愈來愈好?莫非我的旅行也是陷入某種粉飾太平裡?在觀光客既定的旅行路線裡,看見的往往是那個政府想要給外人看見的東西。就算旅行中的荒謬和無言,也可能是政府所要表現的話語。我重看了安東尼.波登《Parts Unknown》的「緬甸」篇,再看一次Netflix《黑色旅人》的「東南亞」篇,不管是波登搭著異常緩慢的火車到曼德勒,或是紐西蘭記者大衛在空蕩蕩的新首都奈比多(Naypyidaw)橫越二十線道的馬路,節目都表現了緬甸硬體與制度的荒謬,但也呈現了在地人的善良與溫柔……這些特質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旅人上路(包括我),但我們的旅行似乎沒有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好。就算重訪,我還是沒有看到這個國家問題的核心,反倒愈來愈沉浸在自己的小確幸

 

 

在緬甸尋找喬治歐威爾

在緬甸尋找喬治歐威爾

緬甸的未竟之路:種族、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的民主新危機

緬甸的未竟之路:種族、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的民主新危機

政變以來,我讀了吳丹敏(Thant Myint-U)《緬甸的未竟之路》,才發現緬甸問題的盤根錯節,不單是軍政府獨裁而已。曾在聯合國工作、擔任過緬甸政府顧問的吳丹敏有接近權力核心的觀點,和記者艾瑪.拉金寫的《在緬甸尋找喬治歐威爾》揭櫫的問題有些不同。在我以為緬甸已經自由開放的2019年,吳丹敏卻說:「2019年的緬甸,其與種族、身分認同離不開關係的核心問題,不只未解決,而且更為棘手。公民社會團體、政黨商界、民兵團體、武裝組織全都圍繞著民族身分動員,而且動員程度之高,為緬甸史上前所未見。

他甚至指出:「沒有人思考民主是否真是擺脫軍事獨裁統治的最佳出路。是否可兼採其他辦法:真正令地方民族受惠的新停火協議?減輕貧富不均並有新的國際援助(尤其鎖定公共衛生和教育)配套的經濟改革?[…]把最窮、最易受傷害者的生活擺在首位。」三月中,緬甸政府血腥鎮壓,他在 London Review of Books 專欄裡名為〈緬甸的下一步〉(What Next for Burma的文章最末寫到:「最終,一定要革命,沒有回頭路了。結束軍事統治是一個開始,但民主本身,如果僅僅意味著選贏的人掌權是不夠的。還需要更多改變,以朝著所有緬甸人民建立一個更公平、更自由的社會去發展。

此刻,我們能做什麼?國際社會除了制裁還能做什麼(制裁往往是苦了人民)?吳丹敏坦言,國際社會的良善作為常常建立在對當地太貧乏的認知上,而許多侵入性的幫助反倒無力收拾入侵後的亂局……。政變以來,大家觀望著,然後看著不在乎人權、但捍衛區域穩定而強力保障自身利益的中國有什麼盤算。在這個時候,益發看到國際的現實。

吉卜林的〈曼德勒〉仍在腦海迴盪,詩句是把我帶進緬甸的推手;後來才發現,吉卜林根本就沒有去過曼德勒,那些詩意的情調都是做為一個帝國殖民者想像而來。我極可能是行旅在一個想像出來的國度、行旅在一個粉飾太平的國度,從來沒有「玩真的」。這個國家真實究竟如何?可以確信的,現在有許多人身亡、有許多人流血、有許多人被消失,但有更多人正在為這個國家的未來奮鬥著。此刻緬甸現狀並非與我們無關,如果我們一直不在意人權被踐踏、不在意良善價值被摧毀,不公不義的惡行就會持續坐大,沒有國家逃得掉。

 


作者簡介

資深旅遊寫手。信某香港神婆看著命盤所云:「想要,就可以立刻擁有。」而忽略其他警語。著有《酒途的告白》《極南》《醒來,在地球的一個角落》《酒途的告白2:喝到世界的盡頭》。 最新作品為《呼吸南極》(與鄭有利合著)。
個人部落格:享樂遊牧民族
Fb:享樂遊牧民族

※本篇文章由作者個人創作授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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