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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讀偵探|無劇透閱讀

試讀偵探|12月號大來賓 馬翊航:倖存的人幸運嗎?或只是一個活下來的紀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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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馬翊航開箱文
親愛的艾德華【亞馬遜年度總榜第二名小說】

親愛的艾德華【亞馬遜年度總榜第二名小說】


在宣傳中納入「療癒」與「修復」元素的作品,我大多採取比較被動的態度。其一是對閱讀種種「功能」的保留;其二是因為在意傷害、痛楚的難測與複雜。我可以理解「揭露」或「遮掩」,但療癒實在太難了。若只閱讀有限的書介,《親愛的艾德華》可能會被我錯過。但閱讀完之後,我非常願意,向跟我一樣迴避「療癒」的人推薦它。艾德華是在空難中奇蹟生還的小男孩,故事不折不扣談的是療癒,但當所有人都想要療癒他(或是療癒自己)的時候,這本書的重量出現了:我們的生命承擔與收納著什麼?但可能也是一本反療癒的小說。它並不保證任何有效的方式,而讓我們嘗試解開,是什麼組成(與不能組成)療癒。

救回消失
小說的形式不複雜,兩條時間線與場景規律交錯。其一是飛機上眾人的活動,直到失事前一刻;其二是墜機事件後生還的艾德華的日後遭遇。機警讀者也會嘗試預期,小說將逐步揭露「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以及艾德華怎麼「復原」。但這個句子我加了兩個引號,因為小說的進行不只為了掀開謎底,也同時讓我們思考復原的艱難。

第一條聚焦機艙的敘事線,讀者很快會知道,正在閱讀(將)死者的故事。除了艾德華一家人,還有殘存前世記憶的人、病重的人、有慾望的人、身體裡有另一個生命的人、遮蓋身體與心的創口的人⋯⋯這些身體在不完全寂靜的機艙內,摩擦出餘留的音樂。我們甚至急迫地為角色想,能不能把握現在,不要錯過?作為活著的人,我們只是「後死」的人,被動接收死亡的餘威。但作者透露的訊息,絕不僅止於「把握當下」。失事留下殘骸,我們對於災難的理解感知,往往也分散寄託於碎片:部分隱去的名字、裁減過的訊息、材質與數據、附會的詛咒與巧合。作者精確置放的複數臉孔,不只救回編號下的故事,也救回我們的平板與麻木。

密室
機艙是密室,封閉性質讓諸多隱密焦慮的事物現形。作者救回碎片的方式之一,即是打開角色內在的密室。機艙上的章節以分鐘切割,艾德華的生命則是月份與年份。機艙內交叉顯現的細微行動裡,(解)壓縮了他們的記憶與心結,以及當下可控與不可控的意志;艾德華日後的月月年年,也總被那些曾擦身而過、極近與極遠的人們或攫獲、或鬆綁。身體也是密室,即使自己也難以一眼看穿無情或無形的繩索。倖存的艾德華幸運嗎?他失去的其中一項能力是順暢行走,「艾德華體內那個新的地方,事故之後出現的地方,發出喀喀的聲響。」他的心理醫生與物理治療師,也引發我們回看,日常中我們意識不到的各種支撐——物理的與心理的。我們停留在身體裡,同樣無法預知某一刻的墜毀。

物歸原主
陪伴艾德華的其他親人,為了保護他,替他隔絕許多訊息與信件,生活成為壓抑與微震的纏鬥。小說的解謎出現在其他地方:其他死者的關係人呢?那些被隔絕的信是一個一個心願,包含「希望」艾德華如何(替死去的人)過生活。活著並不容易,心願的重量可以將人壓垮,可能造成另一次不幸的崩塌。艾德華與他逝去的親人,原是為了搬家而飛行,他如何接收那些遺留下來的「物」?災難後的遺物歸還是一件難事,除了辨識與指認,「繼承」的難題也考驗各種人間關係。除了遺物,人類也製造物質以紀念。但人造物(例如雕塑、報導、紀錄)能夠記得多少東西?倖存的艾德華,是不是也是一個活下來的紀念品?又是誰來辨識與指認,艾德華作為「人」而非「物」的部分?關於物品/財產的流動與歸向,是小說中高度細膩的環節,也提示著我們思考一切佔有與擁有。閱讀《親愛的艾德華》,協助我們改造一些日常不過的詞,例如「感謝」,例如「長大」,例如「活著」。我們畢竟是行李有限的乘客,小至體內,大至人間。一如小說中的一句引文:「我們包含著其他人,徹徹底底、永永遠遠。」不難理解,但我們必須不斷挖掘,也受其引誘與試煉。

 

獨家試讀內容!故事由此開始↓↓↓↓↓


二○一三年六月十二日上午七點四十五分

紐沃克機場最近才剛整修完,整個閃閃發亮。安檢動線的每個轉角都放了盆栽,避免乘客看出還要等多久。排隊的人有些靠牆面休息,有些則坐在行李箱上。天還沒亮,這些人就全起床了,他們大聲嘆息,因為疲倦而情緒惡劣。

艾德勒一家終於到了最隊伍前面,將電腦與鞋子放在托盤上。布魯斯・艾德勒解下腰帶並捲起,放入灰色塑膠托盤上,整齊地塞在棕色休閒鞋旁邊。他的兩個兒子比較邋遢,將球鞋扔在筆電與錢包上面。鞋帶垂落在托盤之外,布魯斯忍不住伸手塞進去。

旁邊的四方形大告示上寫著:所有錢包、鑰匙、手機、首飾、電子設備、電腦、平板電腦、金屬物品、鞋子、腰帶及食物都必須放入安檢托盤中,所有飲料與違禁品必須丟棄。

布魯斯與珍恩・艾德勒一左一右,帶著十二歲的兒子艾迪走過掃描器。他們十五歲的兒子喬登看著家人過去,遲遲不動。

喬登對掌管儀器的海關人員說:「我選擇不過。」

海關看他一眼。「你說什麼?」

少年將雙手往口袋一插,然後說:「我選擇不過掃描器。」

海關大喊:「有人選擇不過!」顯然想讓在場的所有人聽見。

「喬登。」他父親站在隧道另一頭叫他。「你在做什麼?」

少年聳肩。「爸,這是全身式後向反射掃描器,是市面上風險最高、效果最差的機種。我讀過相關報導,我不要過。」

布魯斯站在十碼之外,知道不可能再次越過掃描器去找兒子,於是只好閉上嘴。他不希望喬登再多說一句話。

「去旁邊,孩子。你害隊伍後面塞住了。」海關說。

少年乖乖聽從,海關說:「我先把話說清楚,你穿過儀器會輕鬆愉快很多,要是真的叫人來搜身就沒這麼舒服了,這裡搜身非常徹底,相信你懂我的意思。」

少年撥開前額的頭髮。去年他長高了六吋,像競速的惠比特犬一樣精瘦。他和媽媽、弟弟一樣,有著一頭鬈髮,因為長得太快,他總是來不及整理。他爸爸的頭髮很短,而且全白。布魯斯二十七歲就開始出現白髮,而同一年喬登出生了。布魯斯很愛指著頭髮對大兒子說:「瞧瞧你把我整得多慘。」少年很清楚,他的爸爸正注視著他,彷彿想透過空氣傳送理性。

喬登說:「我之所以拒絕進這臺機器,有四個理由。你想聽嗎?」

海關似乎覺得很好笑。現在聽喬登講話的人不只他一人,四周的乘客都洗耳恭聽。

「噢,老天。」布魯斯低聲說。

艾迪・艾德勒握住媽媽的手,至少有一年他沒有這麼做了。看著父母打包準備從紐約搬去洛杉磯(爸爸口中的「大遷徙」),他覺得胃很不舒服。此刻,他的肚子正在翻騰,很想知道附近有沒有廁所,他說:「我們應該在那裡陪他的。」

「他不會有事的。」珍恩說,她安慰小兒子的同時,也安慰自己。她丈夫注視著喬登,但她不敢看,於是專注感受小兒子那隻手的觸感,她很想念這種感覺。她想,如果我們更常牽手,很多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海關挺起胸膛。「說吧,孩子。」

喬登舉起手指,一一扳指計算。「一、我希望盡量避免暴露在放射線中。二、我不相信這個機器能預防恐怖攻擊。三、政府竟然想拍攝我的蛋蛋,我覺得很噁心。還有,四──」他深吸一口氣,「我認為走進機器時規定的姿勢,像被搶劫一樣舉高雙手,是為了刻意讓旅客感到低下而無能。」

海關的笑容不見了,他看看四周,不確定這個孩子是不是在耍他。

克里斯賓・考克斯坐在旁邊的輪椅上,等候安檢人員搜查輪椅,確認是否藏有爆炸物,老人家對此非常不爽。竟然搜查他的輪椅確認是否有爆炸物!假使他還有半點力氣,絕對會拒絕。這些白癡以為他們是什麼呀?他們以為他是什麼人?他都坐輪椅、帶著看護上飛機了,這樣還不夠慘嗎?他怒吼,「那小子想要搜身,就快點搜吧。」

老人家大半輩子都在發號施令,幾乎從來沒有人敢忤逆。他雄厚的嗓音打破了海關的猶豫,有如黑帶高手劈裂木板。他伸手一指,要喬登去找另一位海關人員,這個人叫他張開雙手、雙腿。他的家人沮喪地看著海關粗魯地檢查喬登的腿間。→→→更多內文請看


作者簡介

馬翊航,臺東卑南族人,1982年生。池上成長,父親來自Kasavakan建和部落。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博士,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兼任助理教授。曾任《幼獅文藝》主編,著有個人詩集《細軟》、散文集《山地話/珊蒂化》,合著有《終戰那一天:臺灣戰爭世代的故事》、《百年降生:1900-2000台灣文學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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