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他對那個女生說。
「我是貝莎,她是雪伊。我們住在隔壁,所以你會經常看見我們。咖啡是要給你阿姨的,不過你好像比較需要。」那個女人說。
「夏令營的人都在聊你搬來的事,因為我住在你家隔壁,也沾光變成名人了呢。」雪伊說。
夏令營,這個詞感覺很熟悉,但他的頭腦過了片刻才理解。夏天、兒童、美術與工藝。他和喬登每年夏天都參加自然歷史博物館的夏令營。
「大家要來點鬆餅嗎?」蕾西故作開朗地問,顯然想要轉移話題。
他凝望著咖啡,那個女生突然說:「我見過你哥哥一次。」
他以為聽錯了,但這句話在他腦中重新播放,他在椅子上稍微往下滑。
不過貝莎似乎也聽見了,她說:「妳在胡說什麼?妳才沒有見過他哥哥。」
「我在這裡見過,呃,在草坪上。那時候我大概六歲,我知道你們全家來玩,我在我家的草坪上,用玩具割草機假裝割草,喬登一個人出來。」那個女生說。
「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貝莎似乎不太高興。
「媽,那時我才六歲,很可能我跟妳講過,但妳忘記了。更何況,那又不是什麼大事。我之前一直沒想起來,直到──」她停頓了。「最近。」
「珍恩很喜歡帶他們兄弟來玩。」蕾西挺直肩膀。「紐約市太擁擠吵雜了,她想讓他們偶爾換個環境。」
艾德華對雪伊說:「妳有沒有和他說話?」
「一下下。他出來的時候,從臺階上跳下來,從頂端直接跳到草坪上。不知道為什麼,我吃了一驚,我可能叫出聲了,因為他發現我。」
艾德華努力想像:豔陽、青草,阿姨家門前的五級臺階。
「喬登好像說,妳沒有看過別人跳嗎?我說沒看過有人那樣跳。他大笑,跑到車道上,然後他爬到你爸媽的休旅車上。」
「等一下。」蕾西蹙眉。「雪伊,不要編故事,我們不需要這樣的故事。」
「喬登做過那種事,那很像是他會做的事。」艾德華說。
雪伊輕輕點頭。「他對我揮手,然後從車頂跳下來。」
「Dios mío(我的天)。」貝莎說。
「噢。」蕾西說完停頓一下,又換個完全不同的語氣開口。「我記得了,他膝蓋受傷了……他不肯說怎麼弄的,我給他一包冷凍豌豆冰敷。」
艾德華毫無印象,他不記得喬登沒帶他一起出去。他不記得冷凍豌豆、不記得這個女孩,也不記得哥哥跛腳。他的胸口有種裂開的感覺,彷彿一個小骨頭斷了。為什麼他都不記得了?
「他看起來不像是有受傷的樣子,他才剛跳下來就有大人叫他,所以他就進門了。」雪伊說。
她推開椅子,吻一下媽媽的臉。「我要走了,媽咪,公車快來了。」
「Que tengas un buen día(玩得開心點)。」
「Adiós(再見)。」雪伊說完就走了。
艾德華喝一大口咖啡,想沖開喉嚨裡的硬塊,他用餐巾摀著嘴咳嗽。他感覺到蕾西很希望他吃東西,但食物周圍彷彿有種力場,他無法突破──氣味和質感都讓他難以入口,他回到沙發上。蕾西打開電視,但他無法專心看,他聽著蕾西和貝莎在廚房聊天的低低交談聲。他去上廁所時經過門口,聽到阿姨說:「寶寶沒來,卻來了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艾德華注視雙腳以免跌倒。
天色變暗,約翰回家了,艾德華再次坐在廚房餐桌邊。姨丈揉揉他的頭髮,蕾西盛了一杓馬鈴薯泥放在他的盤子上。「艾德華,多少吃一點吧?」
約翰說了一下律師的事,蕾西說這個季節番茄長得很不好。姨丈和阿姨互相傳遞食物,艾德華覺得次數似乎有點太多。
「你們是被迫要收容我的嗎?」他問。
他們的臉轉向他,蕾西的雀斑變深,而約翰的前額冒出皺紋。
「我是說,這是法律規定的嗎?因為我的親戚只剩你們了?」
「法律應該沒有規定。」蕾西說完看看丈夫。
「沒有什麼好問,不會有其他可能,我們就是你的家人。」約翰說。
「對。」蕾西說,她的雀斑變淺了,艾德華發現她快哭了。他看見約翰也發現了,而約翰伸手按住她的手。
「我的腿在痛,我可以離席了嗎?」他說。
「當然。」約翰說。
終於,沙發上方的那扇窗戶越來越暗。約翰站在客廳門口說:「孩子,該睡覺了。要我扶你上樓嗎?」
艾德華說出過去兩天晚上用過的同樣藉口。「我的腿……上樓梯讓我很緊張。今晚我可以再留在樓下嗎?」
「沒問題。」不久之後,蕾西拿毯子和枕頭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晚安。艾德華聆聽他們在樓上走動的聲音,然後他們的臥房門關上。他站起來走向大門,打開之後蹣跚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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