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r. Adult 大人先生》作者/陳栢青
有錢人和你想的不一樣。有錢人都用長皮夾,窮爸爸富爸爸……老實說誰缺這類致富書籍,我缺的只是錢而已。可學習有錢人這件事情最大的弔詭就是──當個有錢人其實是不用學習的──你只能變成有錢人。金錢自然讓你變得高級:你會比別人多出更多時間,更少規則,當你不用去第一時間擠破頭搶領三倍卷、不用申請七個LINE帳號只為了每週一次線上拉霸抽一張aniki三溫暖免費入場,那時你便有了餘裕,生出了派頭。
《謝謝你瞞著我的那些事》這本書前半部好看,後半部好怕。好看在於,他帶你體驗什麼是有錢人。女人愛上男人。結婚踏上紅毯,也便要當一次上帝好好享受所謂天堂,於是小倆口開始大灑幣,去五星飯店試菜,搭飛機前往大溪地四季飯店度蜜月,頭等艙、最好的度假小屋,還有香檳王;這裡有一整套擠身上流的體驗,怎樣去香奈兒試衣服?體驗頭等艙睡衣「衣襟上還繡著航空公司的名字」、在早上九點喝香檳,那種小女孩小男生面無表情、處之泰然其實掌心濕熱猛吞口水,小費給得大方,卻又忍不住用粗體字在心裡描述感想:「我讓你猜一次:哪種人最少被問問題?正確。有錢人。超級有錢人。你看到這裡大概看出一件事:我開始意識到有錢其實不是指買得起好東西,而是能避開規則。規則是讓其他人遵守的,那些沒錢的人。只要有錢,你就能避開規則。」
因為這本書,我學會了幾件表現的像有錢人的行為是,一,當你對別人有所求,接對方電話時最好是等響了四聲後,這讓你表現的不是那麼急躁;以及,就算心裡千拜萬拜不如整箱國農拿來拜、根本想對別人下跪了,一開口說的依然應該是,「讓我看看怎麼樣能幫助你。」
很奇怪,你會發現,如果小說還能開拓我們感受上的處女地、觸及人類經驗上未知的地平線,那不是「邁向宇宙的終極邊疆」,而事關階級。你永遠不知道收入在金字塔尖端10%的人口可以過上怎樣的生活,《謝謝你瞞著我的那些事》比任何有錢人的書都讓你感受到對於有錢的渴望,以及其絕望。
隨著男女主人翁搭飛機頭等艙升空,男人女人短暫滑入有錢階級的平流層裡──「我雖然覺得興奮,卻也出現中產階級對這樣花錢所產生的罪惡感。」──但如果九月永不結束呢?小說的轉折在此出現了。貧賤夫妻百事哀,富貴夫妻百事可樂,樂得很呢,尤其當他們竟然憑空撿到一百萬美金。還有一小袋切割完整的鑽石。以及一個隨身碟、一台手機。
所以小說開始可怕。這裡頭有兩種冒險──一種是身體與精神的──背後是不明勢力啣尾追來烏雲暗湧,這對小兒女如何抹除自身行蹤,追趕跑跳,在搏命了,把一場蜜月旅行和其後婚姻生活變成諜對諜跨國追緝。而另一個冒險則是關於「踐越」──HOW DARE YOU,甘道夫舉起法杖說汝不能通過,你怎麼敢成為有錢人!正因為覺得一切不屬於自己,所以更要演,但這一演,才分外覺得自己什麼都缺,缺乏對名牌穿關用度的認識,缺品味,缺應對進退的豁然大度,那種缺,近乎窮了。
可這本小說的閱讀快感在這裡誕生,他讓你感受到,「踐越」和「賤斥」多接近。一方面他帶你體會「踐越」階級從此成為有錢人的感覺。一方面又讓你每一翻頁便大聲嚷「有錢人又怎樣?」,你瞧這(不屬於自己的)有錢過得有多痛苦。於是你開始賤斥有錢人。鄙視他。於是單憑閱讀這本小說便能(短暫)取得無產階級或中產階級的勝利。
最後,讓我來告訴你,快速讓美金一百萬貶值的方法。《謝謝你瞞著我的那些事》裡花十幾萬字讓女主角為了這筆錢不惜從文青變成亞馬遜女戰士,誰都不能信,誰都要防上幾手,人生大變。但如果把這筆錢換算到台灣來用,英國郊區的中產階級會發現,自己用命去換的所得,不過讓他只能在台北蛋黃區買三十坪中古公寓,可能離捷運還很遠,而隔壁永遠在施工。一想到此她可能一臉大便,百萬再多也快速在心裡貶值。《謝謝你瞞著我的那些事》真的很適合在此時此刻的台灣看,尤其當你仰頭望向台北天空發現合該停工的小巨蛋不知何時已經長那麼大時,心裡頭會覺得這書名再貼切不過。
獨家試讀內容!故事由此開始↓↓↓↓↓
「如果鉅細靡遺地描述一場勝仗,就沒人看得出這跟敗仗有何區別。」
──尚‧保羅‧沙特《魔鬼與上帝》
「我現在要微笑,我的微笑將沉進你的瞳孔裡,天知道它會變成什麼。」
──尚‧保羅‧沙特《無處可逃》
十月一日 星期六
墳墓
你知道挖一座墳墓要花多久時間嗎?
不用再想了,讓我告訴你:非常久。不管你預估的時間是多少,再翻倍就對了。
我相信你在電影裡看過這種畫面:滿身大汗的主角(八成被人用槍指著腦袋)辛苦挖掘,越挖越深,直到站在自己挖出來的六呎深坑裡。不然就是兩個倒楣的壞蛋在好笑又混亂的情境裡邊吵架邊挖洞,土壤灰塵就像卡通片裡那樣輕盈飛撒著。
事實才不像那樣。挖洞很累,一點也不輕鬆。地面牢固又沉重,挖起來不僅很慢,而且他媽的真的很累。
很無聊,很漫長,但還是得挖。
壓力、腎上腺素和「快動手」的急切本能大概能讓你撐個二十分鐘,然後你會累倒。
四肢肌肉癱在骨幹上,皮肉和骨頭彼此癱靠。腎上腺素刺激使得心臟疼痛,血糖降低,你累到感覺像撞牆,整個人撞上去那種。但你清楚知道,不管血糖低不低,不管累不累,墳墓還是得挖下去。
然後你切進高速檔。這種感覺就像跑馬拉松跑到一半,早就沒了新鮮感,你只是必須跑完這趟無聊得要死的路程。你已經牽連其中,毫無保留。你跟所有朋友說過你要參加這場路跑,還逼他們發誓捐錢給一個跟你其實沒多大關聯的慈善機構。他們在愧疚感使然下說出一個比自己意願更高的數字,他們覺得有必要捐這種錢是因為他們在大學時期參加過自行車比賽之類的活動,他們每次喝醉都拿那些繁瑣往事來煩你。我還在講馬拉松,你別轉移注意力。然後,你每晚獨自出去練跑,戴著耳機,小腿抽痛,逐漸拉長每天跑步的距離,就為了這一天:為了對抗你自己,對抗你的身體,在賽場上,在這一刻,這殘酷的一刻,看看究竟誰會贏。除了你之外,沒人盯著你。除了你之外,沒人真的在乎這場比賽。這場比賽的重點只有你,以及試著靠自己生存下去這件事。挖墳就是這種感覺,彷彿樂聲已經停止,你卻不能不繼續跳舞,因為你如果停下來就會死。
所以你只好繼續挖洞,挖個不停,因為你如果不拿著從某個老頭的儲藏室裡找出的鏟子繼續在堅硬的泥土地上挖個沒完,就會面對更慘的下場。→→→更多內文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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