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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世事本該如此,因為天地自然本是如此──鄭愁予的寫景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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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愁予最有名的詩是〈錯誤〉,但這首詩卻不是他最好的詩。我覺得鄭愁予最好的詩,是他的寫景詩。楊牧說鄭愁予是個登山好手,我既感到驚奇又不覺得突兀。 

現在流傳的大多數鄭愁予的詩,都出自洪範版《鄭愁予詩集》,這也是現在最普及的本子。鄭愁予後來又出版了一本詩集,叫作《寂寞的人坐著看花》,這本詩集評價兩極,但大多數人似乎都覺得,鄭愁予退步了,還是《鄭愁予詩集》裡的那些詩作比較膾炙人口。

我卻認為《寂寞的人坐著看花》絕對是鄭愁予的爐火純青之作,因為整本詩集就是一本現代山水詩集。詩寫的不夠,鄭愁予在後記裡繼續談山論水。他說西方人是垂直式的世界觀,總在思考著「神與人」的關係;而中國傳統是水平式的世界觀,總在思考著「自然與人」的關係,人在山水之中返照出自我。西方的文化重視神,鄭愁予的詩重視山水,他說「好山好水是一切的詮釋」。

鄭愁予詩集Ⅰ(平裝)

鄭愁予詩集Ⅰ(平裝)

鄭愁予詩集Ⅱ(平裝)

鄭愁予詩集Ⅱ(平裝)

寂寞的人坐著看花

寂寞的人坐著看花

其實《鄭愁予詩集》裡就有山水、就有寫景詩了,「第九輯.五嶽記」與「第十一輯.燕雲集」簡直就是《寂寞的人坐著看花》的前世。而且,如果更仔細地看,鄭愁予的愛情詩也幾乎都是寫景詩、山水詩的移形換影,「第三輯.山居的日子」寫山水之景也寫愛情,「第五輯.夢土上」裡那麼濃重的愛情難道不也都是在寫自然之景嗎?

鄭愁予很常寫這樣的句型:「已如何如何了」、「便怎樣怎樣了」、「是什麼什麼的」等等,且非常喜歡以「了」字結尾,裡頭有一種隨順之感,認為人間世事本該如此、因為天地自然本是如此,比如「如今又已是廣闊的草原了」、「卑南山區的雨季,已浮在雨上了」、「雨落後不久,便黃昏了」、「我們的車輿是無聲的」、「我底妻子是樹,我也是的」,這樣的句型呈現出一個萬事萬物都被預先安排好了的世界,一切都是明瞭清楚的、有跡可尋的,我們只需要接受它、配合它即可。

然而鄭愁予的詩裡又有著真正的神祕。他總會在秩序朗現的世界之中,發出無理而妙又無限深遠的感慨,比如「因我已是這種年齡——/啄木鳥立在我臂上的年齡」、比如「你必愛靜靜地走過,就像我這樣靜靜地/走過,這有個美麗彎度的十四號碼頭」,前面的句子「已是」、「必愛」那麼地篤定,但後面的句子像是確切說出了什麼,卻又什麼都沒有指明,「啄木鳥立在臂上的年齡」是什麼年齡?這樣的年齡又如何?「走過美麗彎度的十四號碼頭」又是怎樣的心情?這種句子就是鄭愁予最好的詩,「情」完全都在「景」之中了。

鄭愁予詩的句子是明朗的,文意也非常顯豁;但鄭愁予的詩裡有某種神祕,這種神祕來自天地、自然,以及隨順著宇宙運行的生命本身。便是在這個層次上,鄭愁予的山水詩、寫景詩,才變得非常重要。透過刻劃風景,山水自然呈現眼前,看似什麼都沒有說,但一切的情都在裡頭了。「擁懷天地的人,有簡單的寂寞」,那是因為人在面對自然的時候,唯有與神同行的純粹關係。

〈卑亞南蕃社──南湖大山輯之二〉◎ 鄭愁予

我底妻子是樹,我也是的;
而我底妻是架很好的紡織機,
松鼠的梭,紡著縹緲的雲,
在高處,她愛紡的就是那些雲

而我,多希望我的職業
祇是敲打我懷裹的
小學堂的鐘,
因我已是這種年齡──
啄木鳥立在我臂上的年齡。

-

〈夜歌〉

這時,我們的港是靜了
高架起重機的長鼻指著天
恰似匹匹採食的巨象
而滿天欲墜的星斗如果實

撩起你心底輕愁的是海上徐徐的一級風
一個小小的潮正拍看我們港的千條護木
所有的船你將看不清她們的名字
而你又覺得所有的燈都熟習
每一盞都像一個往事,一次愛情
這時,我們的港真的已靜了。當風和燈
當輕愁和往事就像小小的潮的時候
你必愛靜靜地走過,就像我這樣靜靜地
走過,這有個美麗彎度的十四號碼頭

-

〈寂寞的人坐著看花〉

山巔之月
矜持坐姿

擁懷天地的人
有簡單的寂寞

而今夜又是
花月滿眼
從太魯閣的風檐
展角看去
    雪花合歡在稜線
    花蓮立霧于溪口

谷圈雲壤如初耕的園圃
坐看峰巒盡是花
則整列的中央山脈
是粗枝大葉的


作者簡介

1979年生,高師大國文所碩士,現任高雄女中教師。

曾獲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新詩首獎、台灣文學獎、吳濁流文藝獎、打狗文學獎、大武山文學獎、花蓮文學獎、詩路年度網路詩人、優秀青年詩人等。作品發表於各報紙副刊與雜誌,並被收入許多詩選中。

出版作品──
詩集:《此刻是多麼值得放棄》《連陽光也無法偷聽》
絕版作品:《面對》、《等待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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